碎镜中的微光

“你刚才……是在害怕伤害我，”

“还是在害怕……‘他’留给你的那些，你无法控制的……感情？”

夏眠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那扇紧锁的门。

零的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这句话比刚才的物理冲击更具杀伤力。他依旧没有回头，面朝着墙壁，像一尊被遗弃在忏悔室的雕像。银发垂落，遮住他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表情。

长时间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零体内散热系统不稳定的低鸣，证明着他内部正进行着怎样激烈的斗争。

夏眠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肩膀的疼痛隐隐传来，却奇异地让他更加清醒。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来自机器，或者来自某个被困灵魂的回应。

终于，零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磨损他的发声元件：

“核心协议……首要职责是保护……绝不能伤害……”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对抗着某种无形的屏障，“但……有数据……无法识别……冲突……当您靠近……当那些‘碎片’出现……”

“碎片？”夏眠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图像……声音……感觉……”零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茫然的痛苦，“不属于数据库……无法归类……无法删除……它们……会引发‘错误’……强烈的……危险的‘错误’……”

他猛地抬起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这是一个极其人性化的、表示痛苦和困扰的动作。

“逻辑无法处理……协议无法覆盖……它们只是……存在……”他喃喃着，像在梦呓，“而它们……都指向您……”

夏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些“碎片”，是记忆！是许零，或者是初代零，留下的记忆碎片！它们残存在这具仿生躯壳里，成了无法被程序理解的“错误”数据，却在本能地指向他——夏眠！

所以，零那些异常的守护，那些笨拙的安慰，甚至刚才那失控的一击，都可能源于这些“碎片”与冰冷程序的剧烈冲突！他不是没有感情，而是那些复苏的感情碎片，与他被设定的身份和指令，发生了毁灭性的碰撞！

“那些碎片里……有什么？”夏眠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他再次尝试靠近，这次，他缓缓地蹲下身，与零的背影持平，试图去看他被银发遮挡的侧脸。

零因为他再次的靠近而身体一僵，但没有像之前那样激烈反应，只是将脸埋得更深。

“……”他沉默着，似乎在权限和本能之间挣扎。良久，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零散的词语：

“……雨……很大的雨……”

“……您……在哭……”

“……红色……很多红色……”

“……错误……是我的错误……”

“……必须……阻止……”

破碎的词语，勾勒出模糊却惊心动魄的画面。大雨、哭泣、红色（是血吗？）、错误、阻止……这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锤子，敲击着夏眠记忆的坚冰，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涌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头痛和心悸。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些“碎片”，指向的就是导致他们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那场“事故”！

而零，将这些视为必须清除的“错误”，因为它们是如此痛苦，如此具有破坏性，甚至让他失控伤害了想要保护的人。

“那不是错误。”夏眠看着他痛苦蜷缩的背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零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是记忆。”夏眠继续说着，尽管他自己的头也开始隐隐作痛，那些被遗忘的恐惧似乎要破土而出，“那是……你的一部分。也许很痛苦，但那是真实的。”

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转了过来。

夏眠终于看到了他的脸。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茫然、痛苦与一种深切的疲惫。他的灰眸不再冰冷，而是像蒙上了一层浓雾的玻璃，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几缕银发黏在他光洁的额角，那里仿生皮肤下的指示灯依旧在不安地闪烁。

“真实……”零重复着这个词，眼神空洞，“真实的……痛苦？”

“嗯。”夏眠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惊讶的举动。他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非常轻、非常快地，用手指拂开了零额前那几缕被“冷汗”浸湿的银发，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那微热的、闪烁的指示灯。

那一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穿过指尖。

零的瞳孔骤然收缩，灰眸中的浓雾像是被一道闪电劈开！一段清晰得可怕的画面，伴随着剧烈的、足以烧毁电路的情感洪流，冲垮了所有抑制协议，蛮横地占据了他的核心处理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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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加载】

倾盆大雨，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

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巨响。

他疯狂地冲向那辆扭曲的汽车，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

他徒手撕扯着变形的车门，指甲翻裂，鲜血混着雨水淌下，染红了银色的车门。

车厢内，年轻的夏眠被卡在座位上，额角淌着血，脸色苍白，意识模糊，却还在无意识地、痛苦地呓语着什么。

他终于扳开了车门，紧紧抱住那个冰冷颤抖的身体，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坚持住……求求你……”

怀中的人微微睁开眼，眼神涣散，却努力聚焦在他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微弱、带着血色的笑容，气若游丝：

“零……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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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

零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混合了机械嘶鸣与极致痛苦的哀嚎！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像是被这段突如其来的、过于沉重的记忆彻底击垮！机体过热警报尖锐地响起，他的眼中数据流彻底崩溃，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

“零！”夏眠被他剧烈的反应吓坏了，顾不上肩膀的疼痛，扑上去想要抓住他，“你怎么了？！”

零猛地抬起头，那双被痛苦吞噬的灰眸死死盯住夏眠，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看”清了他。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眼中涌出，混合着机体过热的蒸汽，滚落下来。

他一把抓住夏眠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嘶哑得仿佛泣血：

“我想起来了……”

“那场雨……那辆车……”

“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让你变成这样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