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序曲

信纸在岑宁手中微微发颤，体育馆空旷的看台上，沈逾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她望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我..."岑宁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被自己的心跳声淹没。沈逾安静地等待着，目光专注。夕阳的余晖在他肩头跳跃，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柔和。 "那杯豆浆，"岑宁终于鼓起勇气，声音依旧很轻，"真的是顺手吗？"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桓了太久，久到已经成为一种执念。 沈逾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被这个问题触动了某个隐秘的开关。他微微垂下眼，再抬起时，眼中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从小学开始，"他的声音很轻，"我就记得你总是不吃早饭。" 岑宁愣住了。"第一次多带那杯豆浆，是因为看见你在早读课上捂着胃。"他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后来...就习惯了。"

这个答案远比岑宁想象中更加震撼。原来那些她以为是施舍的关怀，那些她以为是习惯的举动，都源于那么久以前的注视。 "那薄荷糖呢？"她忍不住追问。 "因为你上次说，"他的耳根微微泛红，"便利店的红枣豆浆太甜。"所以他才换了口味，所以才用薄荷糖来缓解甜腻。每一个细节，都被他记在心里。

看台下传来同学们的喧闹声，体育课即将结束。沈逾看了眼时间，轻声说："该回教室了。"他率先起身，却在台阶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起走？"这一次，他的邀请不再带着试探，而是笃定的温柔。

体育馆看台上的空气仿佛依然残留着告白后的余温。岑宁握着那页载满沈逾心迹的信纸，跟着他走下台阶，脚步像是踩在云端，有些不真实的柔软。 回教学楼的路上，夕阳正好。他们并肩走着，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同学的距离，却有什么东西彻底不同了。沉默不再紧绷，反而流淌着一种安静而满足的暖流。

经过公告栏时，方楹的新文章《距离》刊登在醒目位置。沈逾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一瞬，目光扫过那句“当我向前一步时，发现你也在向我走来”，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了岑宁一眼。那眼神澄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和。

岑宁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最新一期的《新芽》，停住了脚步。"等一等。"她轻声说，目光被其中一段文字吸引： "最美好的距离，不是遥不可及的守望，也不是密不透风的靠近，而是当我向前一步时，发现你也在向我走来。就像两条平行线，在某个不期然的转角，终于找到了交汇的可能"。岑宁的心轻轻一动，读懂了这份无声的共鸣。

沈逾站在她身侧，安静地陪她读完。他的目光从公告栏移到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方楹总是能把人心看得很透。"

"是啊。"岑宁轻声应道，心里某个角落变得格外柔软。方楹的这段话，像是为他们此刻的状态做了最精准的注解。

"其实，"他望着那篇文章，声音很轻，"我后悔了。"岑宁不解地看向他。"应该把最后一段改掉的。"他的目光从公告栏移向她，带着几分自嘲，"如果写得再明白一点，你就不会误会了。"岑宁的心轻轻一颤。原来他也在懊恼，懊恼自己的含蓄让她产生了误解。"不用改。"她轻声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现在这样，就很好。"有些心意，不需要太过直白。就像苔痕，总是悄无声息地蔓延，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人发现它早已遍布心间。

放学铃声响彻校园，人群如潮水般涌出。岑宁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带着一种朦胧的期待。当她拉上拉链，背起书包转身时，果然看见沈逾已经站在教室后门处，单肩背着书包，安静地等着。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只是在那里。他们随着人流走下楼梯，走向车棚。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身前交织。

“今天……” 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沈逾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喧闹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我骑慢一点。”不是询问“能不能一起走”，而是一个陈述句。一个基于新共识的、理所当然的约定。

岑宁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拂过，点了点头：“好。”

他果然骑得很慢，车轮压过落满梧桐叶的路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保持一个难以企及的车距，而是始终在她左前方半个车轮的位置，一个触手可及、能清晰看到彼此的距离。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岑宁的心弦。她看着少年清瘦挺拔的背影，想起那封信，想起那些被时光掩藏的细节，一种饱胀的、酸涩而甜蜜的情绪充盈在心间。

快到筒子楼的那个路口，沈逾停了下来，单脚支地。岑宁也跟着停下。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浅灰色的保温杯，递给她：“天冷，喝点热的。”岑宁接过，杯身传来的暖意恰到好处。

“是红枣茶，”他补充道，目光落在她微凉的手指上，“我妈……她熬了很多。”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称呼，最后还是用了更自然的“我妈”。

这个微小的细节让岑宁心里一暖。她拧开杯盖，氤氲的热气带着红枣的甘甜香气扑面而来。她小口喝着，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谢谢。”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与她交汇，那里不再有以往的克制与闪躲，只有一片温和的坦然。

剩下的路，他们推着车并肩走回去。路灯渐次亮起，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楼道里比外面更暗些，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亮起。在他家门前，两人同时停下脚步。“明天早上，”沈逾看着她，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我等你？”

这是一个问句，却带着笃定的内核。

岑宁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她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好。”

“那，”他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明天见。”

“明天见。”

看着他拿出钥匙打开家门，身影融入门后的灯光中，岑宁才转身打开自己家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还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敲打着这个不同以往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