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和重逢

从老宅回来销假后没多久，伊瑟接到了考察任务。

他们组被安排前往路易斯安娜州的南部小岛去考察一种耐盐作物。

“我讨厌路易斯安娜。”同事艾琳娜拧着头发抱怨，“那里的沼泽吃人都不吐骨头！”

　　“而且还有飓风。”另一个同事补充道，“老天，我看新闻那边一个飓风刚过去，这么乱的时候居然让我们去考察！”

　　伊瑟耸了耸肩，无奈地又去检查了一遍行李和器械：“至少钱给的很多，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艾琳娜懒懒地躺在两张旋转椅子拼起来的床上：“老天……我宁愿少拿点钱安安稳稳坐实验室……fucking hurricane……”

　　伊瑟把飞机票塞进她实验服的口袋拍了拍：“可惜，这次留守的另有其人，你还是老老实实飞向大海吧。”

　　飞机落地后，伊瑟就闻到扑面而来的海腥气，艾琳娜又开始抱怨：“这里环境越来越差了，我觉得连海水都是臭的！”

　　“气候变化，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什么的吧。”伊瑟漫不经心地从传送带上取下行李，“行了，我们还得赶船呢，快走吧。”

　　艾琳娜踢踢踏踏地跟着他：“这鬼地方能考察出个啥来！”

　　他们到码头，等着一天两班的接驳船带他们去到那个据说有耐盐作物的贝林岛。海水泛着让人反胃的灰绿色，水汽弥漫在空气中，浓重的海腥气挤压得伊瑟的肺有些难受。天边飘过一簇一簇深灰色的阴云，盖住太阳，给本就低的能见度雪上加霜。

　　码头上几乎没什么人，不如说没人蠢到在飓风刚过去的时候出海才对。

　　因此，伊瑟一眼就看到不远处那双金色的眼睛。

　　他喉咙有点发紧。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像是飞鸟渡过广袤的太平洋终于找到了落脚的陆地，或是冬天走进点燃了炉火的石屋，雨林中跋涉许久终于拨开树叶看到了黄金城，让他的手脚都在发麻。

　　那双眼睛其实长在一张很平凡的东亚特征的脸上，白净的皮肤，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眼角还有一颗痣。

　　在他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伊瑟就把手搭上了那个有着金色眼睛的男人的肩膀：“先生——”

　　金色的眼睛转了过来，同他安安静静地对视，不是笔记本上那团杂乱无章的线条，而是晶莹的，带着眼白里隐约的几丝血丝和宝石般的色泽。

　　“有什么事吗？”伊瑟听见男人这么问道。

　　他有点尴尬起来，脑子热血上头现在就得承担被所有人目光洗礼的后果。他只能顶着同事或八卦或惊疑的目光硬着头皮说：“呃……我叫伊瑟，我猜我们应该是坐的同一班船，现在也只有我们两拨人，不如认识一下，也好互相照顾？”

　　哦好吧，好吧，他知道这个借口太蹩脚了，像是高中生在球场边上的搭讪。

　　男人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后冲他露出个浅浅的笑来，伸出手握住：“可以，叫我玛尔斯就好。”

　　直到等来那艘布满铁锈的破船靠岸伊瑟都没反应过来——他不仅和玛尔斯交换了名字，名片，甚至连对方做什么都知道了。他说自己是一所大学的地质学海洋学教授，带着几个学生来考察路易斯安娜州的海洋环境。

　　“岛上我朋友给我安排了个屋子，应该有空闲的地方，你们可以一起来。”他微笑着邀请伊瑟。

　　“会不会太麻烦……”伊瑟还在犹豫，偷偷蹭过来的艾琳娜已经很高兴地点头：“好啊好啊！我可不想住帐篷！”

　　伊瑟有点忐忑地看着玛尔斯，老天，自从他初中毕业之后就没再这么小心翼翼过——都怪艾琳娜！

　　幸好，玛尔斯没生气，只是笑着点点头：“那就一起吧。”

　　他们提着各自的行李上了船，然后一起挤在破旧狭小的船舱里。海腥气从船底翻涌而上越发浓郁，伊瑟实在受不了这个，干脆挤过狭窄的过道，到甲板上透气。

　　玛尔斯也在外头，两人靠在甲板的栏杆上望着远方灰蓝色的天空，深灰色的云，还有灰绿色的海。

　　“可能要下雨了。”玛尔斯点了根烟夹在指尖，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聚集起来的云层，“希望我们能赶紧到岛上，不然会很危险。”

　　“确实很危险。”伊瑟没话找话地附和，“风浪大起来翻船就不好了。”

　　甲板上又沉默下来。玛尔斯靠在钢制的栏杆上静静地吞云吐雾，一点点火光映在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明灭不定，细细的一缕烟顺着海风飘上天去，和阴云合为一体。伊瑟转过头看着他光滑的下巴，他还没这个胆子直接盯着对方的眼睛。

　　梦中的那双眼睛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总不能冲上去跟人家说“我喜欢你的眼睛”吧。

　　同事已经和玛尔斯带的学生们在甲板另一头聊起来，互相交换名字和爱好，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伊瑟只是远远看着，时不时转头看一眼玛尔斯。空气静静地流动，这时已经接近黄昏，墨色渐渐从海里翻滚上来，而贝林岛已经近在眼前。小船穿过乱石和一堆扭曲的钢筋，碎裂的甲板，缓缓靠近那座空荡荡的码头。

　　“你还挺安静的。”玛尔斯似乎在调侃他，“你看上去跟我的学生也差不多大，我还以为你也跟他们一样闹腾。”

　　伊瑟“啊”了一声：“我……我不太喜欢说话吧。”这句话是明显的说谎。

　　不过玛尔斯似乎没听出来，或者只是单纯的不在意，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挺好的，有的时候他们吵得我头疼。”

　　伊瑟跟着玛尔斯笑了笑。

　　这太尴尬了，他想，快说点什么，伊瑟，什么都好。

　　还没等他寻思出个所以然来，Mars就在栏杆上按灭了烟，单手一撑让自己站直：“马上靠岸了，我们去拿行李吧，赶紧去住的地方，很快就要下雨了。”他扯开嗓子喊着他的学生们，“先生们——我们该准备下船了！今天晚上有的是时间给你们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