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海潮

“……你说什么？”玛尔斯被惊得停下脚步。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鱼在爬豌豆苗。”伊瑟的意识似乎重新占领高地，并且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玛尔斯上上下下打量他两遍，像是在看什么怪胎，但也没再问，“我们快到了。”

　　海岸上平均排布着六个飘逸的身影，像是某种披着斗篷的人类，但更加破烂，更加腥臭，更加僵硬。

　　没有鱼群。

　　玛尔斯和伊瑟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蹲下。伊瑟下意识地压低了呼吸。

　　那些身影从袍子底下伸出来的是纤细的黑色触手，横在空中，以某种整齐的频率摇动着。

　　“要怎么办？”伊瑟问玛尔斯。

　　玛尔斯的眼睛在那群黑袍之间巡逻，闪着精明的光：“全杀了。”

　　“两个人？”伊瑟瞪大眼睛。

　　“两个人，我负责压制，你负责射杀，就是这样。”玛尔斯的语气冷静得像谈论明天的天气和今早的早饭。

　　“冲着他们的躯干部分多开几枪，把他们的肺和头一起打烂。”玛尔斯比划了一下距离，“我们有三个弹匣，加上本来的，二十九发子弹，六个东西，一个五发，能行。”

　　又三块坚硬的东西塞到了他的手心，被玛尔斯的体温捂得微暖。

　　“我左你右。”玛尔斯舔了舔上嘴唇——他同样紧张。

　　他们出发的方向破空而来的是微冲弹幕声，哒哒哒哒哒撕裂漆黑的夜幕。

　　“时间不多了，上吧。”玛尔斯干脆利落地切换蹲姿从裤兜里摸出几个小小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没默契我们就一起死在这儿。”

　　然后他单手举起枪，冲着左起第一个黑袍连开三枪，那个黑袍应声而倒。

　　而后玛尔斯从左侧冲出，嘴里似乎念叨了一句什么，左手飞快地转动着他手上的东西。那不是任何伊瑟听得懂的语言，他甚至怀疑不是任何地球上存在的语言，那些音素被强硬地截断，音节扭曲，不适用于人的发声器官，也不适配人脑的接受功能。

　　但是伊瑟来不及探究，那些黑袍在第一只同伴倒地的瞬间，就停下了刚才的动作，触手转向和玛尔斯相反的方向，他们的频率变了一个，而后从海水中爬出更多的鱼潮，更完整，更激进。

　　然后是远处微冲的声音暂停了一瞬间。

　　伊瑟来不及想，他想不出来。他该做什么，他不知道，意识没有告诉他。

　　于是他听从了刚醒来的无意识的建议。

　　他从右边窜了出去，对着最右侧的黑袍背后开枪。枪子从缠在一起的触手突入进去，像是扎入水池的跳水运动员，溅起一圈优美的水花。

　　一个黑袍倒下，然后是第二个。伊瑟几乎被后座力震得握不住枪把，但是本能比意识更快启动，另一只手覆了上去帮助稳定。

　　两个照面，黑袍减员一半，而后新的鱼潮经惯性冲到玛尔斯面前。仅剩的三只黑袍触须明显地混乱了一下，回归同步的频率。

　　“玛尔斯，鱼！”伊瑟大喊着提醒。

　　玛尔斯比他三百四十米每秒的提示更快启动，抬手射掉冲的最前的两只先锋，然后左手把不知道什么东西往上一抛，鱼潮就像撞上了什么透明的墙似的停滞下来。

　　而后一股小鱼潮从冲向玛尔斯的那群分出来对上了伊瑟。

　　九只，运气好的话九枚子弹，两人的子弹最多还剩下十三颗。

　　伊瑟以最快的速度瞄准，开枪，两只爬岸鱼应声炸开。

　　但是没有下一枪，弹匣已经清空。

　　趁着他换弹的空档，另一只鱼用尾鳍支撑着跳到了他的手上，冲着他的手腕就是一口，火辣辣地疼。

　　这时候伊瑟反而冷静得可怕，可能是他北欧黑手党的战斗本能顺着血脉流传下来，又在火枪下觉醒。他抬手一枪轰掉手腕上的那只，那鱼尖锐的上下两排牙还死死扣在皮肉里，蹲下身扯掉咬在他小腿上的一只甩到礁石上炸得粉碎，顺便避开另一只起跳的鱼，抬手凌空轰碎。他的头上下起一小阵腥臭的红雨。

　　还剩四条鱼，三只黑袍。

　　子弹还剩十六发。

　　能赢。

　　玛尔斯隔着一层厚实的空气墙与气急败坏的鱼群对视。那些鱼啃食着不知道由什么组成的防御墙，把他全身上下围了个严严实实。

　　他听到八次枪响，来自伊瑟的方向。

　　鱼的数量太多了，护盾迟早会被打破。伊瑟那里大概率需要支援，因此突围是必须的。手上还有三枚子弹。玛尔斯在脑中飞快地计算着，左手把几枚骰子往半空丢起又接住，瞬息间决定好了突围战略。

　　骰子又一次被抛起，小小的火苗在他金色的眼睛里腾起，他吐出七个音节，带着如同从天而降的怒火。几滴橙色的雨从他的脚尖逆着重力坠下，然后是更多，更密集，更粘稠。

　　玛尔斯伸手接住落下的骰子，左手平举，橙色的雨水服帖地在他拳下凝成巨大的球。他换了一句话，四个音节，然后猛地收回手——

　　橙色的雨球直直撞进鱼群。

　　鱼群瞬间燃烧起来，发出尖利的惨啸，像鸟鸣，也像人的尖叫。它们想散开，可无意识指令蛮横地压制小的可怜的意识，不允许他们散开。他们只能向前冲，义无反顾地冲进橙色的火，然后被烧成灰烬。

　　橙色的火在鱼潮上肆虐，翻卷着逐渐吞噬无助的鱼潮，把腥臭味一起卷烧成灰。

　　鱼潮的帘幕缓缓在玛尔斯眼前拉开。黑袍还剩下两只，伊瑟身上已经爬满了烂鱼。

　　下一秒，火焰顺着鱼潮的分叉烧到了伊瑟身上。

　　玛尔斯抬手对着最近的黑袍泄掉最后三枚子弹，反手把枪插回腰间的枪套。

　　“小看人的下场……”他嗤笑一声，看到倒数第二只黑袍倒下后立刻拔腿冲向伊瑟。

　　痛，不只是被鱼牙咬出来的痛，还有灼烧的痛感。刚刚在鱼潮的空隙崩死一个黑袍后伊瑟就无暇再顾及它们，更多的鱼潮从玛尔斯那里分流，直接冲到了他的脸上。如果不是他下意识地收手格挡，那些牙应该会咬在他的胸腹。

　　他已经习惯了鱼潮的尖叫，甚至能自得其乐地把这些噪音当成背景音在心里评头论足，意识仿佛和身体分了家，根本不在乎手上脚上有多痛，失血过多的身体有多冷。

　　但是好像尖叫声忽然变得格外刺耳了一点，然后飞快地弱下来，紧接着是三声炸响，身上鱼潮的重量在下降，随后视野被橙色浸染，一只素白的手从橙色幕帘外伸进来，把他拽了出去。

　　“我没子弹了，你解决一下最后一个。”玛尔斯的声音有些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