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

方多病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李莲花稍一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时，李莲花似有所觉，目光锐利地扫向窗外某处黑暗的角落。那里，只有摇曳的树影和海风的呜咽。

错觉吗？

他微微蹙眉，不再迟疑，带着方多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距离东海港口百里外的一处偏僻小镇。

这几天的逃亡和精神上的煎熬让方多病几乎到了极限，两人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安顿下来后，他几乎是倒头就睡，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李莲花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他醒来后，准备了清淡的饭菜，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方多病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总算有了一点活气。

“接下来应该我们怎么办？”方多病放下碗筷，有些忐忑地问。他现在完全没了主意，一切都听从李莲花的安排。

李莲花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等。”

“等？”

“嗯。”李莲花点头，“等一个契机，或者等某些人自己露出马脚。”他顿了顿，看向窗外熙攘的街道，“在这之前，我们或许可以顺手解决一点小麻烦。”

“麻烦？”方多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街道尽头似乎有些骚动，隐约传来哭喊和官差的呵斥声。

“去看看。”李莲花站起身，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要去散个步。

淮水镇富商赵元外暴毙于自家书房的消息，像一阵阴风般迅速传遍了全镇。赵家是镇上的大户，以经营绸缎起家，家底丰厚。赵员外虽年过五旬，但一向身体硬朗，行事精明。他的死，太过突然，也太过蹊跷。

官府的人来了又走，留下的是一纸“急症暴毙”的结案文书。然而，赵府门前的白灯笼下，家眷的哭喊声却充满了冤屈与不甘。

赵员外的正妻王氏瘫坐在门槛上，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哭声嘶哑：“我家老爷昨日还精神抖擞地查账，怎会一夜之间就得了急症？定是有人害他！青天大老爷，您要明察啊！”

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有叹息的，有疑惑的，也有暗自揣测的。

李莲花和方多病便是在这片嘈杂中悄然驻足。方多病看着赵家高墙深院，低声道：“这赵家看着气象不凡，结怨怕是难免。”

李莲花并未立即接话，他一身半旧青衫，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扫过赵府门前的一切：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高高的风火墙、门前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右侧石狮子底座与青石板地面的缝隙处。那里，沾染着几点不起眼的暗红色粉末，若非雨后初晴，地面颜色深暗，加上阳光的斜照，便会极难察觉。

他缓步走近，看似无意地拂过石狮底座，指尖轻轻捻起一丝粉末，放在鼻下细嗅，又就着阳光仔细观看。粉末色泽暗红质地极细，带有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硫磺又混合着某种特殊矿物的气息。

“不是急症。”李莲花退回方多病身边，声音低沉却肯定。

“哦？你发现了什么？”方多病精神一振。

“看见那点红色粉末了么？”李莲花示意道，“这个东西叫赤焰砂，并非这一带的常见之物，而是产自西域火焰山一带的一种特殊矿石研磨而成。这个东西有个奇特的性子，要是被人吸入亦或者食入，哪怕一点也能剧烈刺激心神，诱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使人陷入逼真无比的恐怖幻境之中。

心脉稍弱者，便会因惊悸过度而心跳骤停身亡。因其并非寻常毒药，不伤脏腑筋骨，死后体表征兆极不明显，面色或呈青紫，似是窒息，若非经验老到的仵作特意查验喉管、眼底等细微之处，极易误判为急症。”

方多病倒吸一口凉气：“竟有如此诡奇之物？那凶手是如何将这药送入密闭的书房的？”

李莲花道：“这正是关键。门窗反锁，药粉需借物传播。或是随风潜入的尘埃，但难以控制剂量与目标。更稳妥的法子，是将其附着于死者日常必定会接触、且能产生气息之物上。”他目光再次投向书房那扇紧闭的花窗，“譬如，每日饮用的茶水，或是书房内常点的熏香。”

方多病点头：“我方才听到赵府的下人间窃窃私语，赵员外昨夜只在书房，饮了一壶管家赵福送去的参茶，此外便是照例点了安神香。”

“参茶与熏香，皆有可能。”李莲花沉吟，“参茶入口，若药粉混入，或会留下痕迹于杯底或茶渣。而熏香烟雾缭绕，药粉随热气蒸腾，吸入肺腑，更为隐蔽难查。”

两人分工，方多病凭借天机山庄少主的见识，扮作路过寻亲的富家公子，巧妙地与赵府一个外出采买的伶俐小厮攀谈，许以些许银钱，很快便套出更多消息：

赵员外近日正与邻镇米商钱百万争夺一桩关乎来年绸缎原料供应的大生意，两人三日前曾在醉仙楼当众争执，钱百万曾放话“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员外有夜间在书房处理账务的习惯，为求凝神，每晚必点一种名为“苏合香”的安神香。

点香之事，由书房丫鬟春杏专门负责。香炉乃紫铜所制，置于临窗的茶几上。

春杏近来似乎手头阔绰了些，新打了银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