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长老的表态,为这次“归途”定下了基调。宴席间的气氛虽然依旧带着几分沉重,但仿佛也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而显得不再那么迷茫。
几位长老开始低声商议起具体的行程安排、护卫人手以及可能需要准备的物资。他们讨论着路线上可能存在的风险,尤其是要避开如今被鹰兽人势力渗透或影响的区域,语气严肃而专业。显然,护送木灵族最后的王裔重返故地,在他们看来是一件需要郑重对待的大事。
苏晚萤安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她意识到,这次回归不仅仅是她个人的事情,更牵动着蛇族高层的神经,关乎两族之间那份由鲜血凝成的古老盟约。
冥朔侧头看向她,低声问:“需要准备一下吗?或者,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苏晚萤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越快越好。” 她不想给自己太多犹豫和恐惧的时间。那股想要直面过去的冲动正在心头涌动,她怕耽搁久了,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会消散。
沈万宁插话道:“我也去。多个人多份照应,而且……”他咧了咧嘴,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我对木灵族传说中的生命之泉也挺好奇的,虽然现在可能只剩个坑了。”
他的插科打诨让苏晚萤紧绷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
宴席在后续相对务实的讨论中结束。长老们各自离去安排事宜,冥朔和沈万宁则陪着苏晚萤返回她的住处。
走在回去的路上,夜色已深,城堡内点缀的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辉。苏晚萤看着走在自己身侧,身形挺拔、气息沉稳的冥朔,忽然轻声开口: “冥朔,谢谢你。” 谢谢他告诉她真相,谢谢他支持她回去,也谢谢他……愿意陪她一起面对。
冥朔脚步未停,只是金色的竖瞳在夜色中微微流转,落在她身上,声音低沉: “这是我早该做的事。”
他话语中的愧疚与决心,苏晚萤听得明白。她不再多言,只是将这份沉甸甸的心意默默收下。
回到暂住的侧殿,苏晚萤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蛇族领地特有的、笼罩在淡紫色雾气中的连绵山峦,心中无法平静。远方,在那片山峦的某一处,就是她遗失的故乡。
她知道,前方等待她的,绝不会是温馨的重逢,而是一片浸透着鲜血与泪水的废墟,是无数未寒的忠骨,是母亲战死之地。仅仅是想象,那股窒息般的悲伤仿佛就已提前扼住了她的呼吸。
但同时,一种奇异的牵引感也在灵魂深处呼唤着她。那里是她的根,是她力量的源头,是她必须去直面和了解的过去。
……
黎明如期而至,淡青色的天光驱散了蛇族领地上空终年不散的紫雾,为古老的城堡披上了一层清冷的薄纱。
苏晚萤几乎一夜未眠,简单的梳洗后,她换上了一套冥朔为她准备的、便于行动的墨绿色旅行装束,材质坚韧却意外地柔软。当她踏出侧殿时,冥朔和沈万宁早已等在门外。
冥朔依旧是一身利落的深色服饰,气息内敛,仿佛与渐褪的夜色融为一体。沈万宁则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但眼神在看到她时立刻清醒了几分,朝她随意地挥了挥手。
城堡大门处,一支精干的小队已集结完毕。除了冥朔和沈万宁,还有四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蛇族精锐护卫,以及一位负责与沿途可能存在的木灵族残部或盟友联络的使者。磐石长老并未亲自前来,但一位侍从带来了他的口信:一切小心,早归。
没有过多的仪式,队伍在微凉的晨风中悄然启程。他们并未乘坐任何交通工具,而是选择徒步,一方面是为了隐蔽行踪,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通往木灵族故地的道路,早已在多年的战火与荒废中变得不再适合车马通行。
离开蛇族城堡的结界范围,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曾经郁郁葱葱的丛林,如今随处可见焦黑的树干、断裂的巨石和隐约可见的、被藤蔓覆盖的战斗痕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二十年前那场战争的肃杀与悲凉。
苏晚萤沉默地跟在冥朔身边,目光掠过沿途的疮痍。虽然记忆残缺,但眼前的一切与她记忆中那个充满生机与祥和的世界形成了残酷的对比。每多走一步,她的心就沉一分。
沈万宁试图说些轻松的话题,但在这种氛围下,连他也渐渐沉默了下来。
冥朔的注意力始终高度集中,金色的竖瞳不时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确保队伍的安全。他能感受到身边苏晚萤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和微微紧绷的身体,但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偶尔在她踩到不平的路面时,适时地伸手扶一下。
路程比预想的要长,且越发难行。随着他们不断深入昔日木灵族的领地,周围的植被开始出现奇异的变化——有些地方草木异常繁盛,仿佛吸收了某种养分疯狂生长,而更多的地方则是大片大片的、毫无生机的焦土,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些扭曲的、散发着微弱不祥气息的植物,那是强大黑暗能量侵蚀后留下的痕迹。
“快到了。” 在翻越一道布满碎石的山脊后,冥朔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地开口。
苏晚萤的心脏猛地一跳。她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
山脊之下,是一片巨大的、仿佛被无形巨手碾过的盆地。依稀能辨认出这里曾经是繁茂的森林和错落的树屋村落,但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桩,以及缠绕其上的枯黄藤蔓。盆地的最中央,原本应该矗立着生命古树的地方,如今只有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焦黑坑洞,如同大地上一道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那里,就是“苍翠之芯”。木灵族的心脏,她的家。
没有预想中的嚎啕大哭,苏晚萤只是僵立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瞳孔因巨大的冲击而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这片死寂的废墟,比任何言语都更残酷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