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

那坛子梅子被安宁随手放在了窗台下，没动。

三七在她脑子里絮絮叨叨：“多好的梅子啊，一看就是顶好的品种，颗颗饱满，不酿酒多浪费……”

安宁被它念得烦了，心里回了一句：“你想吃？”

三七瞬间拟态变成流口水状：“想想想！”

“想吃自己变出来去。”安宁无情地掐断了它的幻想。

三七：“无情！”

第二天去御书房当值，安宁眼观鼻鼻观心，和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仿佛根本没收到过那坛梅子。

胤禛批了会儿折子，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梅子可还合用？”

安宁正帮他磨墨，闻言手腕稳得一批，声音平铺直叙：“回陛下，奴婢尚未开封，多谢陛下赏赐。”

胤禛执笔的手顿了顿，瞥了她一眼，只见她低眉顺目，一脸“我在认真工作别打扰我”的专注。他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又添了几分。这女人，真是油盐不进。

过了一会儿，吏部递上来一份关于官员考核的章程，条条框框写得繁琐。胤禛看着就觉得头大，随手递给旁边侍立的安宁：“你也看看。”

安宁接过来，快速浏览了一遍。三七在她脑子里同步扫描分析，嘀嘀嘀地给出数据支持。

“看出什么了？”胤禛问。

安宁放下章程，组织了一下语言：“回陛下，章程看似严密，实则重点不明。考核标准过于笼统，‘勤勉’、‘清廉’、‘能干’此类词语，缺乏具体量化，容易流于形式，给主考官员留下太多‘操作’空间。”

胤禛挑眉：“哦？那依你之见？”

“奴婢以为，考核当与具体政绩挂钩。比如，分管刑名的，可考察其辖区案件审结率、冤假错案率；分管钱谷的，可考察其催征税粮完成度、库银管理有无疏漏；分管教育的，可考察其辖区学子科举中榜人数、官学建设情况。有了具体数据支撑，优劣一目了然，也能防止有人靠钻营或关系蒙混过关。”安宁说得条理清晰，这些都是现代绩效考核的基本思路，结合当前时代背景稍微修改一下，听起来就格外有说服力。

胤禛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他最近正为吏治不清，考核难以落到实处而烦恼，安宁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他心坎上。这女子，总能给他惊喜。

“数据支撑……量化考核……”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此言大善！”

他立刻拿起朱笔，在那份章程上唰唰写起批注，将安宁提到的一些思路融了进去，责令吏部重新拟定。

放下笔，他再看安宁，眼神愈发复杂。这样的人才，困于后宫，确实是可惜了。但让他放她走？光是想想，心里就莫名烦躁。

下午，内务府送来一批新进的贡缎，说是给各宫娘娘小主们裁制夏衣的。苏培盛按例捧了几匹顶尖的到御前，请胤禛过目，顺便也是存了点小心思。

“陛下，您看这匹雨过天青的，还有这匹苏绣海棠的，色泽和花样都极好，是否……”苏培盛觑着胤禛的脸色，暗示是不是赏给那位近来颇得圣心的安宫女？

胤禛目光在那几匹华美的缎子上扫过，确实精致。他下意识看向站在书架旁整理书籍的安宁。她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浅碧宫装，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就是那根素银簪子，却越发显得脖颈修长，气质清冷。

“安宁。”他唤道。

安宁放下书，走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胤禛指了指那几匹缎子：“喜欢哪匹？拿去裁件新衣。”

苏培盛脸上立刻堆起笑容，等着安宁谢恩。

谁知安宁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些流光溢彩的缎子，语气平静无波：“回陛下，奴婢在御书房当差，身着宫装即可，这些料子过于贵重，与奴婢身份不合，恐招人非议，多谢陛下美意。”

苏培盛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直呼哎哟喂，这位姑奶奶怎么次次都把皇上的好意往外推啊！

胤禛脸色微沉，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他给她赏赐，她不要；他示好，她不理。她就这么急着跟他划清界限？

“朕赏你的，谁敢非议？”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安宁依旧垂着眼：“陛下厚爱，奴婢心领。只是无功不受禄，奴婢受之有愧。”

好一个“无功不受禄”！胤禛差点气笑了。她帮他分忧解难的那些“功”，在她眼里难道都不算数？还是她觉得，那些都只是“分内事”，不值一提？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直看得苏培盛后背冒冷汗，才冷哼一声，对苏培盛摆摆手：“都拿下去吧。”

苏培盛如蒙大赦，赶紧抱着那几匹碍眼的缎子退了出去，心里对安宁的佩服又上了一层楼——敢这么不给皇上面子的，她是独一份！

御书房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安宁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回去整理她的书，心里还在跟三七吐槽：“看到没，这就是糖衣炮弹。今天收匹缎子，明天指不定就塞个什么名头过来，到时候更不好脱身。”

三七表示赞同：“没错没错，男人，尤其是皇帝的男人，心眼子多得很！姐姐我们要坚守阵地！”

只是三七看着窗台上那坛孤零零的梅子，又有点惋惜：“其实那梅子真的挺好的……”

安宁：“……”

又过了两日，胤禛召果郡王允礼入宫议事。允礼进来时，正好看到安宁端着茶盏从侧间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允礼是知道御书房近来多了个奉茶宫女的，据说皇兄还挺看重。他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只见那女子身姿挺拔，步履从容，低垂着眼睫，容貌看不太真切，但通身那股沉静淡然的气度，却与寻常宫人迥异。

安宁奉上茶，便安静退到一旁。

胤禛和允礼谈论的是宗室子弟入学教养的问题。说着说着，胤禛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安宁：“安宁，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允礼微微一愣，皇兄竟然询问一个宫女对宗室教育的看法？

安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问得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她想了想，开口道：“奴婢以为，宗室子弟生于富贵，长于安乐，若只习诗书礼仪，恐不识民间疾苦，不知稼穑艰难。或可于课程中，加入些许实践，比如定期组织他们前往京郊皇庄，观摩农事，了解物产来源，甚至……体验一二。知米粮来之不易，或能更懂珍惜，亦能强健体魄。”

她这个提议，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学农实践。对于这群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来说，绝对是新鲜又“刺激”。

允礼听得眼睛一亮，抚掌笑道：“皇兄，这位……宫女所言，倒是别出心裁，颇有道理！让那群小子去田里走走看看，吃些苦头，总比整日在京城斗鸡走马强！”

胤禛眼中也掠过一丝笑意，看向安宁的目光带着赞许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骄傲。看，这就是他看中的人，见识就是不凡。

“允礼觉得可行，那便着人拟个章程看看。”胤禛一锤定音。

安宁默默地又退回了阴影里，深藏功与名。心里却对三七说：“看，这就是价值。展现出足够的利用价值，他才会更‘珍惜’你，至少在你想出宫这件事上，不会用强。”

三七：“……姐姐，你这思路，是不是有点太职场了？”

安宁：“本质都一样。”

晚上回到住处，安宁看着窗台下那坛梅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过去，打开了封口的红布。

一股清甜的梅香扑鼻而来。

她拈起一颗看了看，青翠欲滴，确实是好梅子。

“算了，”她自言自语，“跟梅子较什么劲。”

她找出个干净的陶罐，开始动手清洗梅子，准备把它们酿成酒。就算出宫前喝不上，留着……或许也不错。

三七在她脑海里欢快地模拟出撒花的效果。

窗外，月色正好。养心殿的灯火依旧亮着。

胤禛处理完政务，揉了揉眉心，问苏培盛：“她……收下梅子了？”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皇上，安姑娘傍晚时，已经把梅子开封了，看样子……是要酿酒。”

胤禛闻言，紧绷了一天的嘴角，终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嗯，总算……前进了一小步。

虽然离她“心甘情愿”留下，还差得远。

但，他有的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