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

梅子酒刚封坛没两天，御书房的气氛就有点微妙的变化。

苏培盛看安宁的眼神里，多了点欲言又止的同情，连带着伺候的小太监们都比往常更安静了几分。

安宁心里门儿清，肯定是有什么事牵扯到她身上了。她不动声色，照旧分类奏折，磨墨奉茶，只是心里跟三七嘀咕：“估计是那几匹缎子惹的祸，后宫那几位怕是闻到味儿了。”

三七：“怕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安宁：“我倒是想掩，就怕人家直接掀桌子。”

果然，这天下午，皇后娘娘乌拉那拉氏来了。

彼时安宁正抱着一摞需要归档的旧奏折往外走，在廊下迎面就撞见了凤驾。她赶紧低头侧身避让到一边。

皇后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和端庄，却带着一种量尺般的审视，轻轻扫过她半旧的宫装和素净的发髻，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移开，扶着剪秋的手进了御书房。

安宁抱着奏折，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消失的瞬间，周围空气都松快了些。她心里冷笑一声，抱着东西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御书房内，皇后与皇帝说了些什么，安宁不得而知。她故意在档案处多磨蹭了一会儿，估算着皇后差不多该走了，才慢悠悠往回走。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皇后温婉又不失威严的声音，隔着门缝隐隐约约传出来：

“……皇上若是喜欢，留在身边伺候也无不可，只是这般没名没分的，终究于礼不合，也容易惹人闲话。不如就依宫规，给个答应的位分，也算是全了规矩，安了后宫众人的心……”

安宁脚步瞬间定在原地，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糖衣炮弹不管用，开始上制度枷锁了。

她听见胤禛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朕知道了，此事朕自有考量，皇后费心了。”

“臣妾也是为皇上着想，为后宫安宁着想。”皇后语气依旧温和。

紧接着，里面传来起身告退的动静。

安宁立刻闪身躲到廊柱后面，看着皇后仪态万方地带着人离开。等那抹明黄色的凤袍消失在转角，她才从柱子后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已经炸开了锅。

“三七，听到了吗？答应？呵。”安宁在心里冷笑。

三七也气得拟态直晃悠：“欺人太甚！姐姐我们跑吧！这破地方不能待了！今天能给答应，明天就能给常在，后天指不定就塞你个孩子！到时候真就插翅难飞了！”

跑？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安宁心里疯长。

她之前虽然一直想着出宫，但总觉得时机未到，或者潜意识里还存着一丝“或许能安稳混到年龄”的侥幸。但现在，皇后这番话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皇帝的态度暧昧，他确实“自有考量”，但这考量里，绝不会包括“放她自由”这个选项。

再待下去，迟早被这吃人的后宫吞得骨头都不剩。

“你说得对，”安宁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是时候走了。”

下定决心后，安宁反而冷静下来。她像往常一样回到御书房当值，面色平静，甚至比平时更沉默了几分。

胤禛看了她几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安宁低眉顺目，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批阅奏折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些，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傍晚下值，安宁回到住处，看着那坛刚酿上的梅子酒，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行动起来。

出宫的路线她早就通过三七扫描和日常观察摸清楚了。宫墙东南角有一处废弃的角楼，年久失修，守卫相对松懈，而且靠近内务府的采办车队，每天凌晨会有运送杂物出宫的车马经过，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她没什么行李，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这些日子攒下的一点碎银子。她把值钱的东西贴身藏好，那身过于显眼的宫装是绝对不能穿了。她翻出一套之前偷偷弄来的小太监服饰，虽然不合身，但勉强能穿。

“三七，监控附近巡逻侍卫的动向。”

“收到！姐姐，子时三刻到丑时初，有一刻钟的空档，守卫交班，是最好时机！”

“好。”

夜深人静，整个紫禁城都陷入了沉睡。

安宁换好那身灰扑扑的太监衣服，用炭笔把脸抹得黑了点，头发也紧紧束在帽子里。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像一只灵巧的猫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中。

避开几队巡逻的侍卫，她按照三七规划的路线，一路潜行至东南角的废弃角楼。这里果然如探查的那般，杂草丛生，寂静无人。她躲在阴影里，等待着内务府的车队。

凌晨的寒意浸入骨髓，四周只有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安宁的心跳得很快，但手却很稳。自由就在眼前，她绝不能功亏一篑。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和细微的脚步声。

来了！

安宁屏住呼吸，看着那队人马缓缓靠近。运货的板车上堆满了空的箩筐和麻袋，几个太监跟在旁边，呵欠连天。

就是现在！

趁着车队经过角楼阴影的瞬间，安宁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出，利落地翻身，蜷缩进一辆板车上堆叠的空麻袋之间，用几个破筐稍微遮掩了一下身形。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

车队慢悠悠地朝着宫门方向行进。检查宫门的侍卫似乎和领队的太监很熟，随意盘问了两句，用手里的长矛在货物上戳了戳，并没有仔细翻看。

“行了行了，快走吧，这天儿冷的。”

宫门在身后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缓缓关闭。

当车轮再次转动，驶出那道象征着禁锢的巨大门洞时，安宁才敢小心翼翼地透过麻袋的缝隙往外看。

眼前是空旷的街道，灰蒙蒙的天空，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宫外世界的、自由的市井声响。

她出来了。

真的……出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逃出生天的狂喜，有对未来的茫然，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若有若无的失落。

她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抛开。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在车队拐过一个弯，速度稍缓时，她瞅准机会，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板车，迅速隐入了旁边一条狭窄幽暗的小巷深处。

巷子外，是渐渐苏醒的、属于康熙六十一年北京城的清晨。

巷子里，安宁脱下那顶太监帽子，任由一头青丝披散下来，她看着眼前陌生的、充满未知的天地，轻轻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三七，”她在心里说，“我们自由了。”

三七欢快地在空中转了个圈：“嗷呜！自由万岁！姐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安宁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明亮：“先找个地方换身行头，然后……天高任鸟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