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交汇处的嗡鸣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低沉而持续，震得人胸腔发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和那种奇特的、带着微甜铁锈味的青金石气息，灼热的气浪拂过皮肤，带来一阵生理性的不适。陈雪搀扶着林默，两人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管道壁，缓慢而谨慎地向前移动。
脚下金属网格板的震动越来越明显，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下方苏醒。林默的状况时好时坏，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每一次与“熔炉”的共鸣都让他身体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但他始终紧咬着牙，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更深沉的黑暗，那只未受伤的手死死握着匕首，仿佛那是他与失控意识抗争的唯一支点。
“还能坚持吗？”陈雪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环境的嗡鸣吞没，她努力支撑着林默大部分体重，纤细的手臂因持续用力而微微发抖。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了闭眼，似乎在集中精神抵抗那无孔不入的拉扯感，片刻后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方向……没错……它在下面……很强……”
陈雪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他们正主动走向那恐怖能量的核心。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象哥哥可能遭遇的一切，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当下。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扫过每一寸可见的环境——锈蚀的管壁、闪烁的故障指示灯、地面上难以辨认的污渍痕迹……
忽然，她猛地拉住了林默，指向侧前方一根异常粗大的主输送管道。那管道的金属外壳上，有一片区域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像是后期修补过的，修补材料的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灰尘掩盖的刻痕——那是一个她曾在“启辰”某份超密级维护手册上见过的符号，代表“二级冗余冷却液应急排放阀”！
根据那份手册，这种老式设计为了应对极端情况，会在主管道旁并联一条极细的、直通核心区域的检修通道，用于紧急情况下人工干预或排放危险物质！这条通道通常极其隐蔽，甚至很多后期维护人员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在她心中点燃。
“这边！”她语气急促却带着压抑的兴奋，搀着林默向那根管道挪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靠近时，前方黑暗的通道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规律的“嘀嗒”声，不同于环境的嗡鸣，更像是什么精密的电子设备在运作。
两人瞬间僵住，屏住呼吸，紧紧贴附在管道阴影里。
陈雪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是巡逻的“清道夫”？还是某种他们未知的自动防御装置？
那“嘀嗒”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变成了更加清晰的液压运转的轻微嘶嘶声。一个模糊的、穿着全封闭防护服的身影出现在拐角，手里似乎拿着一个扫描仪类的设备，正对着墙壁进行例行检查。它的动作略显迟缓，转身时，防护面罩上反射出的冷光划过陈雪的脸。
被发现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雪，她几乎能想象出下一秒刺耳的警报和能量武器喷射的光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雪的目光猛地被那身影脚下地面的一小片油渍吸引——那油渍的颜色，正是那种独特的亮蓝色！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猛地用手肘撞向旁边一根从墙壁延伸出来的、标识着“废弃勿动”的金属拉杆！拉杆早已锈蚀，被她这拼尽全力的一撞，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猛地向下偏移了一个角度！
“嗡——！”
刹那间，旁边那根粗大的主输送管道内部传来一阵剧烈的、不正常的湍流轰鸣声！紧接着，管道侧面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布满锈垢的减压安全阀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压力异常，猛地被冲开！
“嗤——！！！！”
一股高温、高压、散发着刺鼻氨味的白色气液混合物如同愤怒的巨蟒，狂猛地喷射而出！正好喷了那个刚刚转过身来的防护服身影满头满脸！
“呃啊——！”一声被面罩模糊了的、短促而痛苦的惊叫声响起。那身影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瞬间被这具有强烈刺激性和腐蚀性的废弃冷却液蒸汽淹没，手中的扫描仪脱手飞出，砸在金属壁上发出脆响。它踉跄着后退，徒劳地试图擦拭面罩，动作彻底失去章法。
混乱中，陈雪甚至能看到对方防护服表面迅速凝结的白霜和面罩上迅速蔓延的裂纹！
就是现在！
陈雪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搀起林默，趁着白色气雾弥漫遮挡视线的瞬间，扑向那个她发现的应急阀门！
她的手指疯狂地在修补区域边缘摸索，指尖终于触碰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内凹的圆形扳手！她用力一扳！
“咔哒！”
一声轻响，旁边一块看似浑然一体的管壁，突然向内凹陷，滑开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黑暗的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金属气息的风从洞内涌出！
“走！”陈雪几乎是把林默推了进去，自己紧随其后钻入洞内。
就在她身体完全进入的瞬间，她反手在洞口内侧摸到一个类似的扳手，用力一推！
洞口迅速无声地闭合，将外面弥漫的白色气雾、那个仍在痛苦挣扎的身影以及可能被引来的更多危险，彻底隔绝。
绝对的、深沉的黑暗瞬间将他们吞噬。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到彼此劫后余生般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心脏疯狂擂动的巨响。
陈雪瘫倒在冰冷粗糙的金属地面上，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刚才那一连串的行动几乎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和勇气。她后怕得厉害，胃里一阵翻搅。
“……你……”林默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震惊的情绪，“……你怎么知道……”
黑暗中，陈雪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依旧紧紧握着那个隐蔽扳手、因过度用力而僵硬的手。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难道要告诉他，这只是她过去在郑雄身边如履薄冰、被迫记下的无数看似无用的知识碎片之一，在生死关头被恐惧逼出的本能反应？
就在这时，林默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震，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他发出一声极度痛苦的、几乎不像人声的闷哼，整个人蜷缩起来，左手死死抠着自己的太阳穴，右手则无意识地、痉挛般地抓向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里面挖出来！
“……啊……不止一个……好多……‘钥匙’……在哭……在叫……”他断断续续地嘶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仿佛能共鸣到的、来自他人的巨大恐惧，“……熔炉……它在……‘精炼’……”
陈雪慌忙扑过去抱住他，试图给他一点支撑。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剧烈痉挛和皮肤表面不正常的滚烫温度。
“林默！林默！坚持住！看着我！”她声音带上了哭腔，恐惧再次攫住了她。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外部的危险，更是因为林默这仿佛正在被从内部撕裂的状态。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林默紧握的左拳。那里面，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是之前那片沾染了亮蓝色油渍的、从凶手身上撕裂的白色布料！
仿佛被某种直觉驱动，陈雪几乎是笨拙地、试图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他紧握的拳头，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苦。
奇迹般地，林默剧烈的颤抖似乎稍稍平息了一点。他反手用力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仿佛那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冷……”他再次喃喃低语，额头无力地抵上她的肩膀，滚烫的呼吸灼烧着她的脖颈。
陈雪毫不犹豫地再次紧紧抱住他，用自己冰冷的、沾满污渍的脸颊贴着他汗湿滚烫的额头，另一只手生涩地、一遍遍轻拍着他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她反复说着，声音颤抖却坚持。
在这绝对黑暗、与世隔绝的狭窄空间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依偎，依靠着彼此微不足道的体温和存在，对抗着那来自深渊的、吞噬一切的恐怖回响。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林默的呼吸终于逐渐变得稍微平稳悠长一些，身体的痉挛也停止了，但他依旧紧紧抓着陈雪的手腕，没有松开。
陈雪也精疲力尽，却不敢睡去。她靠着冰冷的壁板，努力睁大眼睛适应黑暗，警惕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这里似乎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垂直通道，脚下是粗糙的金属梯级，向上和向下都深不见底。那冰冷的、带着陈腐气息的风，正从下方缓缓吹来。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点力气，陈雪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在通道壁板上，她摸到了一些模糊的蚀刻文字和指向箭头。
借着从极其细微的缝隙透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她艰难地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字样：
“核心……冷却……B……7……3……区……”
B-73？这个编号猛地刺中了她的记忆！这不就是郑雄曾经嗤笑过的那个“废物项目”的编号吗？那个贡献了泄压通道密码的失败实验！
难道那条紧急通道，最终就通往这个B-73区？
而“核心冷却”……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已经无比接近“熔炉”的能量核心，甚至可能就是其冷却系统的某个部分？
这个发现让她既兴奋又恐惧。
她低头看向依旧靠在她肩上、呼吸微弱的林默。必须下去看看。这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她轻轻动了动，林默立刻有所察觉，抓着她手腕的手又收紧了些。
“……别走……”他无意识地呓语，声音脆弱得让她心疼。
“我不走。”陈雪立刻保证，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们一起下去。下面……可能有路。”
她扶着他，两人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沿着那冰冷垂直的梯级，向着更深、更黑暗的深渊，向着那未知的“B-73区”，缓慢地向下挪动。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命运紧绷的钢丝上。
脚下的深渊传来更清晰的、仿佛巨大心脏搏动般的低沉嗡鸣。
（第三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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