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管道内一片死寂，只有陈雪粗重的呼吸和林默压抑的痛苦呻吟在狭窄空间内回荡。管道向西延伸，深不见底，内壁湿滑冰冷，凝结着不知名的粘稠露珠，散发着一股混合铁锈、机油和某种生物腐败后的酸臭气味。应急灯的光线在他们身后逐渐微弱，最终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有陈雪腕式终端发出的微弱冷光，勉强照亮前方几米的路。
林默的状况极糟。强行压制“熔炉”共鸣的反噬远超想象，他几乎无法独立行走，大半个身子靠在陈雪肩上，每一步都踉跄虚浮。防毒面具下，他脸色青白，冷汗浸透了内衬，身体时而冰冷如尸，时而滚烫似火，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剧烈摇摆，偶尔从喉间溢出破碎而痛苦的呓语，大多是“哥哥……声音……好多……”之类的只言片语。
陈雪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纤细的手臂因持续承重而剧烈颤抖，但她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管壁。管道并非一成不变，时有岔路出现，有些被锈蚀的栅栏封死，有些则黑洞洞地通向未知方向。她凭借之前记下的零碎地图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选择着看似通往更深处的路径。脚下不时传来细微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管道下层爬行的窸窣声，让她神经紧绷。
“坚持住，林默，”她低声说，声音在管道中产生空洞的回响，既是对他的鼓励，也是对自己的鞭策，“我们能出去。”
就在他们艰难前行了约莫半小时后，前方管道突然向下倾斜，坡度变得陡峭。陈雪小心地搀着林默向下滑行，脚下突然一空，两人猝不及防地跌入一个较为宽阔的管道交汇处。这里像一个废弃的小型泵站，空间稍大，中央有一个干涸的、积满污垢的集水坑，四周连接着数条不同口径的管道，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化学药剂残留的气息。
陈雪迅速检查林默，确认他没有摔伤，才松了口气。她靠着冰冷的管壁稍作喘息，目光警惕地扫视这个临时落脚点。就在这时，她敏锐地听到其中一条直径较细的管道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规律性很强的“嘀嗒”声，像是某种电子设备在运作。
（还有电力？监控？或是别的什么？）
她心中警铃大作，立刻熄灭了腕式终端的光源，将林默拖到集水坑旁一处管道阴影后隐蔽起来。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那“嘀嗒”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正由远及近，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陈雪屏住呼吸，匕首悄然出鞘，反握在手中，身体紧绷如弓。林默似乎也感应到了危险，混乱的呼吸略微平缓，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陈雪的手臂。
几秒后，一个轮廓低矮、移动缓慢的物体从那条细管道中钻出，进入了交汇处的微弱光线下。那是一个履带式的小型机器人，约莫半米高，外壳布满划痕和锈迹，顶部有一个不断旋转的、发出红色扫描光的传感器探头，正是“嘀嗒”声的来源。它像一只机械昆虫，沿着既定的巡逻路线，在交汇处缓慢移动，扫描着每一个角落。
（清道夫的巡逻单位！这么深入的地方还有？）
陈雪的心沉了下去。一旦被扫描到，警报会立刻传遍整个区域。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形势：机器人移动缓慢，感知范围似乎有限，但硬拼风险极大，声响会引来更多敌人。撤退？退回陡坡管道几乎不可能带着林默悄无声息地完成。
她的目光落在机器人履带碾过地面时留下的湿痕上，又看向集水坑边缘一些散落的、不知是何用途的金属零件。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她轻轻拍了拍林默的手背示意他保持安静，然后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匍匐前进，利用地面杂物和阴影作为掩护，迅速接近机器人巡逻路径旁的一处锈蚀严重的阀门基座。她捡起地上一根L形的粗壮金属撬棍，估算着机器人的速度和距离。
就在机器人转动传感器，即将扫描到他们藏身角落的瞬间，陈雪猛地将撬棍的一端精准地插入了机器人一侧履带的传动缝隙中！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机器人一侧履带瞬间卡死，机身猛地一歪，失去了平衡，顶部的传感器疯狂闪烁红光，发出更加急促的“嘀嘀”警报声！但它并未立刻停止，另一侧履带仍在转动，使得机体在原地打转，暂时失去了方向感。
就是现在！
陈雪没有犹豫，如同猎豹般从阴影中窜出，不是攻击机器人脆弱的核心，而是扑向它身后那条来时的细管道入口！她记得这种老式巡逻机器人通常有障碍物感应和路径回传功能！她要用最快速度，在机器人系统判定路径严重受阻、启动更高等级警报或自毁程序前，暂时性破坏其通信天线或数据接口！
她扑到机器人背后，指尖迅速摸索着外壳接缝。果然，在靠近底部的位置，有一个带有防水盖的数据维护接口！她用力撬开盖子，也顾不上辨认接口类型，将之前从那损坏的脉冲发射器上扯下的、还沾着化学残渣和血迹的细导线，胡乱而用力地塞进了接口内部，同时用匕首柄狠狠砸向接口旁的微型天线基座！
“噼啪！”一阵短路的电火花闪过！机器人身体的警报声戛然而止，闪烁的红光也熄灭了，只剩下履带无助的空转声。它瘫痪了。
陈雪剧烈喘息着，不敢停留，立刻退回阴影处，拉起林默。“快走！不能待在这里！”
她选择了一条与机器人来路方向相反、口径稍大、似乎向下延伸的管道，搀着林默迅速钻入。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管道黑暗中的片刻之后，瘫痪的机器人内部发出一声闷响，一股黑烟从接口处冒出——内置的应急熔断机制可能被触发，或者发生了更严重的损坏。
新的管道更加潮湿，脚下积水没及脚踝，水温冰冷刺骨。陈雪不敢打开光源，只能凭借感觉和管壁的触感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林默的体温在冷水中下降得厉害，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冷……好冷……”他无意识地喃喃，身体越来越沉重。
陈雪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只能更紧地搀住他，用自己的体温勉强为他抵挡一丝寒意。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前方隐约传来哗哗的水流声，空气中也多了一丝流动的气息。
她精神一振，加快脚步。管道尽头，是一个被冲破的网格栅栏，栅栏外，水流变得湍急，汇入了一条更宽阔的地下暗河！河面漆黑，看不到对岸，水流方向似乎朝着西方。河岸边有狭窄的、湿滑的石台。
虽然暗河意味着未知的危险，但至少离开了封闭的管道，有了更大的周旋空间，而且水流方向可能与他们的目标一致。
陈雪奋力将林默拖上石台，两人都已精疲力尽。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看着怀中意识模糊、瑟瑟发抖的林默，又望向眼前奔流不息的黑暗河水，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涌上心头。哥哥生死未卜，同伴濒临崩溃，前路漫漫，杀机四伏。
但她不能倒下。
她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从贴身口袋里，她摸出那枚郑宏宇留下的、边缘已被磨得光滑的金属身份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
（哥，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答案。）
她重新搀扶起林默，目光坚定地沿着暗河岸边，向着下游，向着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继续迈出了艰难的步伐。黑暗的地下世界里，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如同微弱的萤火，在无尽的深渊中执着地闪烁。
（第四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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