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呼地吹着,中岛敦缩了缩肩膀,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坐在河边的水泥墩上,背后靠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卫衣袖子破了一道口子,手腕上的冻疮火辣辣地疼。
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黑的鱼干。
他猛地一惊,赶紧松开手,那块鱼干“啪”地掉进草丛里,连个响都没听见。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虎纹已经消失了,皮肤苍白得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不远处,太宰治蹲在河边,裤脚卷到小腿,鞋子几乎要碰到水面。他正用一根小树枝在泥地上划来划去,嘴里念念有词:“水流速度每秒一点二米,落水角度三十七度最稳,膝盖要弯,头千万别朝下——喂,你听明白了吗?”
中岛敦没动,喉咙干得像沙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宰治转过头,歪着脑袋看他:“我在教你,跳河自杀的正确姿势。”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认真,就像老师在讲数学题,可眼睛里却带着笑意,好像觉得这事挺好玩。
“你……”中岛敦终于挤出一个字,又卡住了。
“你觉得,”太宰治把树枝随手扔进河里,站起身拍了拍手,“死容易,还是活着更容易?”
中岛敦愣住了。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砸进心里,震得他耳朵嗡嗡响。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小到大,从来没人问过他这种问题。孤儿院的人说他是灾星,流浪时没人理他,饿了就翻垃圾桶,疼了就咬牙忍着——活着不是选择,是本能。
现在有人问他:你还想活吗?
他答不上来。
太宰治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转身走向河边,风衣下摆扫过湿漉漉的草地。他一只脚踩上护栏,单手扶着铁杆,像是真要往下跳。
“等等!”中岛敦脱口而出。
太宰治回头,眉毛一挑。
“你……你别跳!”中岛敦想站起来,腿却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他撑着地面喘了口气,抬头死死盯着那个随时可能消失的身影。
“怕我死了?”太宰治问。
“我……我不知道……但你不该这样……”
“那你呢?”太宰治打断他,“你每天吃烂鱼干,睡纸箱,变身的时候差点伤人。你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哪天被人抓走关起来,都不会有人知道。这样的日子,比跳河轻松?”
中岛敦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不是没想过放弃。最冷的那个冬天,他曾躺在桥洞下,想着就这样睡过去也好。可每次快睡着,身体总会挣扎着醒来——哪怕没人要他,这具身体也不愿意轻易认输。
太宰治从护栏上跳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能坐起来不倒,说明你还想活。”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国木田独步冲了过来,西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得吓人。他一把拽住太宰治,吼道:“又来?你以为这里是游乐场吗!”
太宰治摊手:“我只是在分享人生经验。”
“你那本破手册写的也算经验?”国木田瞪着他,又看向蹲在地上的中岛敦,眉头紧皱,“这就是你说的‘月下兽’?看起来像个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流浪猫。”
中岛敦低下头,手指抠着手背裂开的伤口,不敢抬头。
国木田掏出笔记本翻开一页,笔尖悬在纸上:“姓名、年龄、异能类型、登记来源。现在开始。”
太宰治突然伸手抢过笔,在纸上唰唰画了几幅图:一个人倒立跳楼,一个吊在路灯上,一个躺在铁轨中间。
“这才是完美的告别仪式。”他笑着说。
国木田脸色铁青,猛地撕下那页纸,揉成一团砸在他脸上:“够了!你又要带坏新人?上次教实习生怎么用领带打绞索结,社长罚你抄了三十遍《侦探守则》!”
“可他们总得知道选项吧?”太宰治耸耸肩,“不然怎么选活着?”
“我不是你的实验品!”国木田咬牙,“这孩子需要评估,不是陪你演什么死亡剧场!”
说完,他一把抓住中岛敦的手腕:“走,回社里。”
“等等,我自己能走……”中岛敦想挣脱,却被牢牢扣住。
太宰治跟上来,边走边把那本黑色手册塞回口袋,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三人沿着河岸小路往市区走,路灯昏黄,影子拉得很长。中岛敦走在中间,左边是不停训斥太宰的国木田,右边是懒洋洋晃悠的太宰治。他低着头,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只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远离那片黑暗的码头。
武装侦探社的大楼亮着灯,玻璃门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
电梯上升,金属墙壁映出三张脸。中岛敦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眼窝深陷,衣服破旧不堪。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会议室灯光刺眼。
长桌两边坐着几位高层,文件摊开,记录本翻开。中岛敦被安排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都捏白了。
“中岛敦,十七岁,异能‘月下兽’,失控一次,无登记档案。”国木田念完资料,合上本子,“建议列为B级观察对象,暂不授予任务权限。”
“危险系数太高。”有人开口,“前天码头仓库损毁严重,钢筋贯穿屋顶,若非太宰及时制止,后果不堪设想。这类异能者应移交政府监管。”
“他还只是个少年。”另一人反驳,“不是武器,也不是实验品。”
讨论声嗡嗡作响,中岛敦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只零星听到“实验体”“风险等级”“收容方案”这些词。他肩膀微微发抖,指甲掐进了掌心。
福泽谕吉一直沉默。
这位银发男人坐在主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忽然,他站起身,左手按在木刀柄上。
异能发动的瞬间,整个房间仿佛被压低了一寸。空气凝固,所有人闭上了嘴。
他走到中岛敦面前,俯视着他:“你能控制它吗?”
中岛敦猛地抬头,对上那双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睛。
“我……我想试试。”声音很轻,却没断。
福泽谕吉盯着他三秒钟,转身敲响桌面,木刀与地板碰撞发出巨响:“即日起,中岛敦进入为期三十日考察期。期间由太宰治全权负责监管。违规一次,立即驱逐。”
没人再说话。
会议结束,其他人陆续离开。
中岛敦仍坐在原位,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张纸条,上面印着一行字:考察员编号 D-07。
他捏着纸角,指腹一遍遍摩挲着油墨痕迹,眼神一点点亮了起来,像是第一次看见光。
走廊尽头,太宰治靠墙站着抽烟,烟头一明一灭。他望着窗外的夜景,嘴角轻轻扬起。
国木田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被涂鸦的笔记本残页,看也没看,直接塞进碎纸机。
“咔嚓”一声,纸屑飞散。
中岛敦走出会议室,脚步迟疑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休息室沙发上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深灰色卫衣,黑色长裤,没有标志,但干净平整。
他站在门口,手指慢慢松开了那张纸条。
窗外,横滨的灯火连成一片,像永不熄灭的星河。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胸口不再压抑。
就在这时,太宰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喂,D-07。”
中岛敦转身。
太宰治站在走廊阴影里,手里晃着那本黑色手册,眼神认真得不像开玩笑:
“下次想逃的时候,记得先问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