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的意识像是被卡在两块巨石之间,动不了,也醒不来。耳边有水滴声,一滴,又一滴,节奏很慢,却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睁开眼,眼皮却像焊死了。
有股铁锈混着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刺得他喉咙发紧。这不是战场的味道,也不是街头流浪时闻惯的垃圾和海水腐味。这是……医院?不,比那更冷,更空。
他感觉到有人在碰他的手臂,动作很轻,但每一次触碰都像针扎进神经。皮肤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窜,热流顺着血管往上爬,是白虎的残余能量,还在乱冲。
“呼吸放慢。”一个女声响起,不高,也不温柔,但很稳,“别抗拒它,让它自己散。”
是与谢野晶子。她来了。
敦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他想说“疼”,可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闷哼。
“他在抵抗治疗反应。”与谢野的声音转向另一个人,“异能残留太深,直接修复会刺激记忆区域。我只能用低频刺激唤醒自主意识,但风险你自己清楚。”
没人回答。可敦知道太宰就在旁边。他能感觉到那种存在——不是脚步,也不是呼吸,而是一种熟悉的沉默,带着点懒散的重量。
针尖扎进手臂,凉意瞬间蔓延。与谢野开始施术,敦的身体猛地绷直,肌肉抽搐,像被电流贯穿。视野黑了一下,紧接着,画面炸开。
灯光刺眼。
冰冷的金属台面贴着后背,寒气往骨头缝里钻。他看见一个小男孩,七岁,瘦得肋骨一根根凸出来,手腕和脚踝都被银色的环扣锁住。男孩在哭,但没有声音,嘴张着,眼泪往下淌,嘴角抖得厉害。
门开了。
白大褂的人走进来,手里拿着注射器。脸看不清,可那声音……轻轻的,哼着一段旋律。
《恶魔的新娘》。
敦猛地抽了一口气,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又被剧痛拽了回去。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浸湿了枕套。他喘着气,瞳孔还在收缩,琥珀色的竖纹一闪而逝。
“别碰我!”他吼出声,手胡乱挥了一下,差点打翻床头的药瓶。
与谢野退了一步,眉头皱紧:“记忆闪回触发了防御机制。他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
太宰一直没说话。他站在床尾,手里拿着一杯水,指节发白。听到这句话,他抬起头,看向敦。
“你看见什么了?”他问,声音压得很低。
敦盯着他,嘴唇发抖。“我……我在一个房间里。手术台……他们把我绑住了。”他顿了一下,嗓音变了,“森鸥外……他在给我打针。他还唱歌……就是那首歌。”
太宰的手抖了一下。
杯子没拿稳,砸在地上,碎成几片。水泼了一地,玻璃碴溅到裤脚上。可太宰没动。他的右手攥得太紧,掌心被碎片划破,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晕开。
一滴,两滴。
血迹蜿蜒,竟在积水里形成几道奇怪的纹路,像某种符号,又像卦象。
敦愣住了。他从没见过太宰这样。那个总是一边笑一边说“去死吧”的人,此刻站得笔直,脸色发青,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你……你也知道那首歌?”敦声音发颤。
太宰没答。他慢慢抬起手,看着掌心的伤口,血还在流。他忽然弯腰,从碎玻璃里捡起一片,反手割开另一只手的指尖,让血滴得更快。
“他在办公室放那首曲子。”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每天早上八点整,自动播放。我以为……只是他怪癖。”
敦的心往下沉。
所以不是巧合。不是偶然。从七岁开始,从他被赶出孤儿院那天起,一切就被人安排好了。实验、驱逐、流浪、觉醒……甚至现在这场战斗,可能都在某个人的计划里。
“我是……被做出来的?”他喃喃道,手指抠进床单,“我的异能……不是天生的?”
“目前无法确认。”与谢野打断他,语气冷静,“但我检测到你大脑颞叶有异常封印痕迹,像是人为植入的记忆阻断层。如果真是实验产物,他们很可能对你进行过多次精神干预。”
太宰终于抬头,看向敦。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调侃,而是某种近乎痛苦的清醒。
“你不是灾星。”他说,“你是被选中的容器。”
敦喉咙一紧,想反驳,却发不出声。他想起孤儿院地下室的铁链,想起第一次变身时墙体崩裂的轰响,想起码头那晚太宰用书压住他异能的画面。所有碎片突然连了起来。
他不是失控的怪物。
他是被人制造出来,然后故意放走的。
窗外传来远处警笛的余音,很快消失。医疗站里只剩下仪器的嗡鸣和血滴落地的轻响。太宰站着没动,血顺着鞋底往外漫,像一条细线,连着他和这片地板。
与谢野重新检查敦的生命体征,血压偏高,脑波紊乱。她取出一支镇静剂,准备注射。
“不能再刺激他了。”她说,“记忆封印一旦彻底破裂,可能会引发异能暴走。”
太宰点点头,终于迈步走到床边。他没看敦,而是伸手拿起床头那本烧焦的《完全自杀手册》,翻开夹页。幽蓝色的小齿轮还在,静静躺着。
“倒十字,数字7。”他低声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标记。”
敦猛地抬头:“他也知道我?”
太宰合上书,放进风衣口袋。他的手还在流血,却像感觉不到疼。
“他知道的,恐怕比我们多得多。”
与谢野将针头扎入敦的手臂,药液缓缓推入。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再次下沉。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太宰低头看着掌心的血,一滴落下,在地板积水里轻轻震开一圈涟漪。
那涟漪的形状,像一只睁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