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的手还轻轻搭在镜花的手腕上,那脉搏跳得极轻,像是风里快要熄灭的小火苗,一不小心就会消失。医疗室的灯光冷冷地照着,与谢野晶子刚给镜花打了镇静剂,正低头整理药箱。就在这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呼吸的瞬间,福泽谕吉床头的监测仪突然“嘀”地响了一声。
短促,刺耳。
敦猛地抬头,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社长的手指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扯着,指尖微微颤抖。
“与谢野医生!”他脱口而出。
与谢野立刻转身过来,手指迅速搭上福泽的脉搏,眉头一点点皱紧。“神经负荷超标……和镜花的情况一样。”她快速调出脑波图,屏幕上的两条波形竟诡异地重叠在一起,“这不像是普通的昏迷,更像是……某种意识在苏醒。”
太宰治站在门口,风衣还没来得及脱,雨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地板上。他盯着福泽苍白的脸看了几秒,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他脑子里,有东西在醒来。”
国木田推门冲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台老旧的终端机,屏幕上闪着模糊的字迹。“我找到了一点‘人形兵器项目’的记录,时间是二十年前,地点在横滨地下七号基地。”他快速翻页,“但大部分内容都被加密了,根本打不开。”
“不是加密。”太宰走近病床,目光沉沉,“是封印。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看到真相。”
敦望着福泽紧闭的眼睛,忽然开口:“让我试试同步监测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看向他。
“如果有人能懂那种痛苦……应该是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坚定得没有一丝动摇,“我也曾被他们做过实验,七岁那年,躺在手术台上,看着灯光,听着针管的声音……我知道那种感觉。”
与谢野沉默了几秒,最终点头,接上了双人监测线。电流轻微地窜过皮肤,像是细小的冰针扎进神经。下一刻,敦的意识猛地一沉——
世界黑了。
然后,是雨。
大雨砸在废弃工厂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二十岁的福泽穿着作战服,右手握刀,左手扶墙,一步步走进昏暗的走廊。森鸥外跟在他身边,白大褂沾满泥水,手里提着一个金属箱。
监控显示B3层有生命信号,可当他们真正走到底层时,眼前的景象让人心脏发冷。
一排排玻璃舱整齐排列,里面泡着孩子。最小的不过六七岁,胸口嵌着发光的晶体,有的眼睛已经睁开,瞳孔漆黑如墨;有的四肢扭曲变形,像是被强行拼装成某种武器。
森鸥外蹲在一具尸体旁,翻开眼皮检查,语气平静得可怕:“异能核心植入成功率37%,最长存活期不超过三个月。但他们证明了可能性。”
福泽一拳砸碎最近的玻璃舱,碎片四溅。“这是谋杀。”
“这是未来。”森鸥外站起身,眼神冷静,“只要掌握数据,我们就能控制异能者的诞生,终结混乱。”
“这不是未来。”福泽拔出刀,声音冷得像冰,“这是地狱。”
他们继续深入,直到听见一声微弱的哭声。
一个少年被锁在实验台上,脊椎裂开,金属触须从体内伸出。他看见福泽,突然挣扎起来,声音嘶哑:“救我……求你……爸爸?”
福泽僵在原地。
森鸥外脸色骤变:“那是我侄子……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少年猛地暴起,触须瞬间刺穿两名士兵。福泽挥刀,一刀斩断主触须,第二刀——
直直贯穿心脏。
少年倒下前,嘴唇还在动:“谢谢……爸。”
森鸥外跪在地上,手指颤抖,抱起尸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杀了我的家人。”
“我杀的是一个人形兵器。”福泽收刀,眼神没有一丝动摇,“你也看到了,他们根本不是孩子,是实验品。”
“你不该毁掉数据!”森鸥外突然吼道,“你知道这些能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吗?!”
“我也知道它会制造多少怪物。”福泽转身,背影决绝,“命令已下,基地必须焚毁。”
森鸥外没再说话。他轻轻放下尸体,打开金属箱,取出一把手术刀。
战斗发生在码头仓库。
没有一句废话,只有刀光交错。
森鸥外快得不像人类,手术刀划破空气,在福泽左臂留下三道深痕。福泽反手劈下,被金属箱挡住,刀刃崩出裂口。
第四次交锋,刀光一闪——
森鸥外的刀刺进福泽肩膀,福泽的刀也砍中对方侧腹。
血洒在水泥地上,像绽开的红花。
就在那一刻,福泽体内仿佛有什么炸开了。一股热流冲向四肢,视野泛红,耳边响起无数呐喊——那些死在他刀下的敌人,那些被实验夺走生命的孩子,他们的声音汇成洪流。
他抬起手,掌心对准一名倒地的士兵。那人竟缓缓站起,肌肉绷紧,眼神锐利如战前状态。
“人上人不造……”福泽喃喃,“原来这就是代价。”
森鸥外捂着伤口后退,最后看了他一眼:“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我已经后悔了。”福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沙哑,“但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记忆戛然而止。
监测仪恢复平稳的滴声。福泽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整个医疗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第一句话是:“他们已经开始第二代实验了。”
国木田立刻反驳:“你怎么确定这不是精神污染?镜花刚才也是这样……”
“日期。”太宰突然开口,声音低沉,“1999年12月24日,横滨地下七号基地焚毁日。和他怀表上的刻字一致。”
与谢野调出最新脑波图,神情凝重:“没有外来信号干扰,这段记忆是真实封存的。”她顿了顿,“而且……他的神经烙印,和镜花身上的操控痕迹,属于同一种技术体系。”
福泽慢慢坐起身,动作有些迟缓。他掀开左臂的袖子,露出一道陈年疤痕,从肩一直延伸到手腕。
然后,他从床下取出一把佩刀。刀鞘漆黑,刀柄缠着旧布条,像是用了很久。
“这道伤,是从那天开始的。”他缓缓抽出刀——刀身中央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仿佛随时会断。
“也是从那天起,我决定不再效忠任何人。”他手指轻轻抚过裂痕,“只守护眼前之人。”
敦一直没说话。他低头看着镜花苍白的脸,心里翻涌着说不出的情绪。七岁那年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刺眼的灯光,冰冷的针管,还有……森鸥外俯视的眼神。
原来,他不是第一个。
也不是最后一个。
国木田盯着那份残缺的档案,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如果当年的实验没停……现在会有多少人被改造?”
“不止是改造。”太宰靠在墙边,目光落在福泽的刀上,“他们在筛选容器。能承受异能核心而不崩溃的人,才是真正的‘成品’。”
福泽将刀收回鞘中,站起身。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高大如碑。
“侦探社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对抗黑手党,也不是处理案件。”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是从他们手里抢人——抢回那些本不该被当成工具的孩子。”
敦感觉到镜花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正要低头查看,福泽却突然转头看他。
“中岛敦。”
“是。”
“你觉醒异能的那天,是不是也有人在场?”
敦愣住。
他确实记得一些模糊的画面——穿白大褂的人影,注射器的反光,还有一个女人的哭声。
但他从未告诉任何人。
他刚要开口,福泽却抬手制止。
“现在不用回答。”他说,“等你想说的时候。”
医疗室陷入沉默。窗外夜色浓重,港口的灯塔扫过建筑外墙,一束光短暂地照亮了福泽手中的刀。
刀柄上的裂痕映着微光,像一道从未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