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作战室的灯一闪一闪,像是随时会熄灭。敦蹲在沙发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乱步手里的玻璃弹珠,那点微弱的光转得越来越慢,好像也快撑不住了。
太宰把湿透的风衣脱下来,随手搭在椅背上。水一滴滴落下来,在地板上积了一小滩。他一句话没说,走过来,也在敦面前蹲下,和他平视。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敦的手背上。
手很凉,可掌心却带着一点温度。敦想缩回手,可太宰没有松开。
“我也试过。”太宰开口了,声音很低,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亲手把我最重要的人,推了进去。”
敦没动,只是低着头,盯着地面。
“十六岁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太宰的目光仿佛穿过了墙壁,落在某个看不见的过去,“中也那天不对劲,我知道。但他越压抑,我就越想知道——他的极限到底在哪。”
敦的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我没拦他,反而说了最不该说的话:‘你不是最强吗?那就让我看看,你能失控成什么样。’”
他顿了顿,手指微微收紧。
“然后他爆发了。重力场撕裂整条街,路灯像牙签一样被折断。我就站在原地,没动。就那么看着他把一切都毁掉。”
敦猛地抬头,声音有些发抖:“你……就是为了看结果?”
太宰没有躲开他的眼神:“那时候我觉得,人只有在崩溃的时候才会说真话。痛苦才是真实的。所以我不救,也不喊停。”
敦终于把手抽了回来,往后退了半步。
“那你现在呢?”他的声音有点颤,“等我哪天也疯了,是不是也想看看‘月下兽’能毁到什么程度?你救我……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太宰没回答。他慢慢解开风衣领口的扣子,低头,把左边的衣领拉开。
一道疤痕横在锁骨下方,扭曲、发白,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什么东西近距离轰击过。
“这是中也暴走那天,我替他挡下的子弹。”他说,“他没认出我,我也……没躲。”
敦愣住了,呼吸都轻了几分。
“那一枪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不是旁观者,我是参与者。我可以袖手旁观,也可以伸手救人。但我选了前者,结果就是看着他一个人,在黑暗里越陷越深。”
他重新扣好衣服,目光落在敦身上。
“后来我离开黑手党,不是因为厌倦暴力。是因为我发现,我不配再待在他身边。我没资格说‘我们是搭档’。”
敦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说你是灾星?实验体?被人当成工具?”太宰往前靠近了一点,“我比谁都懂那种感觉。我也被森鸥外利用过,当成测试异能的样本。但他给我的是命令,而我自己选择的是——重复那种伤害。”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一直以为冷血才是清醒。直到那天,我看见中也跪在雪地里,抱着一个死去的孩子,嘴里一遍遍说着‘对不起’。我才明白,真正的黑暗不是失控,而是明明可以拉一把,却装作看不见。”
敦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
“但你不一样。”太宰的声音沉了下来,“你每次变身,都在怕伤到别人。你宁愿自己疼,也不想让同伴冒险。这种念头,我十六岁的时候根本没有。”
他伸出手,这次直接按在敦的肩上,力气不大,却很稳。
“所以我不会等你掉下去。你要是开始往下坠,我早就站在下面了。”
敦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可你还是天天提自杀,拿那本书开玩笑……谁信你说的话?”
太宰沉默了几秒,从内袋掏出一张烧焦的纸片。边缘卷曲发黑,像是从大火里抢出来的。
他摊开手掌,递给敦。
纸片背面有一行极小的字,墨迹晕开了,却还能勉强看清:
“活下去的理由,从今天开始写。”
敦盯着那行字,指尖轻轻碰了碰,像是怕弄坏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不是手册上的。”太宰收回纸片,塞回口袋,“是我自己写的。那天我把书扔进火里,只抢出了这一角。从那以后,我不再找死法,而是开始想——为什么我还得活着。”
他看着敦,语气依旧平静,可眼神却像钉子一样坚定。
“以前我没拉住他。但你不一样。你不是我的实验,也不是我的赎罪工具。你是我自己选的同行者。”
敦没说话,只是慢慢握紧了拳头。
“你以为我为什么带你去看双黑的记录?”太宰低声问,“不是为了炫耀过去,是让你知道——我曾经有多烂。烂到亲手毁掉了最重要的人。”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敦,手还压在对方肩上。
“所以这次,换我当那个不会松手的人。”
敦终于开口,声音很小:“万一……我也控制不住呢?万一我真的变成怪物?”
“那你就在咬断我脖子之前,先听我说一句。”太宰弯下腰,直视他的眼睛,“我会在你清醒的最后一秒,把你拽回来。就算你要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放手。”
作战室的灯又闪了一下。
敦慢慢抬起手,抓住了太宰按在他肩上的手腕。
没有推开,也没有用力。
只是抓着。
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太宰没动,任由他攥着。
窗外雷声滚滚,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敦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盖住:“……那你别再跳楼了。假装的也不行。”
太宰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好。”他说,“不跳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敦的头,动作有些生硬,像是不太习惯这样温柔。
“但你要记住,”他收回手,转身走向窗边,“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个同样烂过的人。但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想告诉你——你可以不用一个人扛。”
敦坐在原地,肩膀还留着太宰手掌压过的痕迹。
他低头,看见自己刚才抓得太紧,指甲在太宰手腕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白印。
太宰站在窗前,背影被闪电照得发蓝。
他没回头,只低声说了一句:
“下次你想逃的时候,先看看身后有没有人等着接住你。”
敦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应。
作战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与谢野晶子抱着医药箱走了进来,发梢还在滴水,脸色很凝重。
她扫了一眼屋里两人,脚步没停。
“乱步需要紧急镇静。”她说,“你们最好别靠太近。”
敦立刻站起来,朝沙发那边走去。
太宰没动,仍望着窗外。
雨幕中,远处有一道微弱的信号灯在闪烁。
他盯着那光点,右手缓缓摸向风衣内袋。
指尖触到空布料的瞬间,他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目光已落回室内。
敦正蹲在乱步身边,轻声叫着他名字。
太宰走过去,在敦旁边的椅子坐下。
他把那张烧焦的纸片拿出来,放在掌心看了两秒。
然后,慢慢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