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的手还在抖。
血已经干了，黏在掌心，像一层硬邦邦的壳。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五指蜷着，指甲缝里还卡着一点晶莹的碎屑——那是福泽社长铠甲裂开时崩出来的。那把插进心脏的刀，那一地刺目的血，还有社长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全都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但他听不清。脚步声、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远处警报的回响混在一起，吵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想站起来，可身体像是被钉住了，动不了，只有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了一下。
然后，胸口突然烧了起来。
一股热流从心脏炸开，顺着血管冲向四肢。他低头一看，卫衣下摆边缘竟然泛起了淡淡的银光，像是月光悄悄渗进了布料。紧接着，右臂上冻疮裂开的地方猛地一胀，血还没流出来就被吸了回去，皮肤下鼓起一条细细的凸痕，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皮下滑动。
“敦？”
是乱步的声音，越来越近。
他张了张嘴，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墙壁像水面一样晃荡起来。国木田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眉头紧皱，手里攥着一张纸片。
下一秒，世界塌了。
——
好冷。
水泥地贴着膝盖，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消毒水的味道。他蹲在一个低矮的小房间里，四面都是灰扑扑的墙，头顶一盏昏黄的灯泡轻轻摇晃，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小时候孤儿院的制服，袖口都磨得起毛了。怀里抱着一只破旧的布老虎，一只耳朵松了线，他正用一根红绳笨手笨脚地缝着。
七岁的自己。
而在对面角落，另一个“他”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得很低。那孩子抬起头时，眼睛通红，嘴唇咬出了血印。
“我不想当怪物……”小孩喃喃地说，声音轻得像风，“可是他们都叫我怪物。连院长都把我关起来……我明明没想伤人……”
敦站起身，朝那个孩子走去。
可刚迈出一步，四周的墙面突然亮起幽幽蓝光。无数细密的数据像水流般从裂缝中涌出，在空中拼成冰冷的文字：
【实验体编号D-7】
【异常反应率：98.6%】
【建议处理方案：销毁】
机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检测到情感波动，启动清除程序。”
天花板裂开，几条金属手臂伸了出来，尖端闪着电光，缓缓逼近地上的孩子。
“住手！”敦大喊一声，本能地冲上前，挡在小孩面前。他的身体瞬间变化，白虎形态轰然展开，利爪重重拍在地上，震波将最近的一条机械臂劈成两截！
可更多的数据墙升起，围成一个牢笼。那些字不断闪烁，像一把把锤子砸在他心上。
“你不是怪物。”敦喘着气，回头看向那个瑟缩的孩子，“你只是……太害怕了。”
孩子没说话，只是死死抱着膝盖，肩膀微微颤抖。
敦慢慢蹲下来，收起利爪，声音变得很轻很柔：“你怕吗？”
孩子终于抬起头，眼泪一颗颗滚落：“怕……我想活着，可没人愿意靠近我。我一变身，房子就塌，大家都跑……我不想这样……”
敦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记忆的大门猛地打开。
针头扎进手臂的刺痛，铁链锁住脚踝的冰冷，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玻璃窗外，轻轻哼着歌——《恶魔的新娘》。他拼命挣扎，喊“不要”，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监控屏上跳动着他的心跳，旁边写着：“月下兽·第一成功体”。
画面一幕幕闪回，清晰得不像回忆，而是重新经历了一遍。
“那是我……”成年敦喃喃道，“我一直以为我是灾星……原来……我是被选中的。”
数据墙发出尖锐的警报，开始向内收缩。
他不再看那些冷冰冰的字，而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手背。
“听着，”他说，“你不是实验体，也不是怪物。你是中岛敦。我会带你活下去——这一次，我不逃了。”
孩子愣住了。
然后，嘴角一点点扬起，露出一个极淡、极轻的笑容。
就在那一瞬，整个空间剧烈震动。孩子化作点点金光，顺着他的掌心流入体内。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不再割人，而是沉入血液，融进灵魂，成了他的一部分。
——
“脑波峰值突破阈值！”
现实中的医疗区，乱步死死盯着监测仪，镜片反射着冷光。屏幕上，敦的生命曲线猛地飙升，心跳翻倍，体温迅速升到四十度。
“快叫与谢野！”他转身对国木田吼道，“他撑不住了！”
国木田一把撕下笔记本最后一页，笔尖划过，“独步吟客”浮现。纸页迅速膨胀，变成一张金属担架，他抬手就把敦放了上去。
“坚持住！”他咬牙推着担架往地下医疗室狂奔，“别在这种时候倒下！”
走廊灯光忽明忽暗，警报声此起彼伏。敦的身体在担架上弓起，卫衣背部撕裂，一道银色纹路从脊椎蔓延至肩颈，像是月光亲手刻下的印记。
他双眼紧闭，睫毛不停颤动。
忽然，所有窗户在同一秒爆裂！
玻璃渣如雨落下，却没有一片碰到他。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月光顺着破碎的窗框倾泻而下，凝成一道光柱，将他整个人温柔笼罩。
国木田猛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乱步摘下眼镜，呼吸几乎停滞。
敦睁开了眼。
瞳孔是纯粹的金色，竖瞳微缩，映着天花板的裂痕。周身浮着淡淡的光晕，仿佛有看不见的风在轻轻环绕。他指尖泛起金属般的光泽，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
一声低沉的虎啸从他胸腔震荡而出，没有杀意，却让整栋楼的金属都在共鸣嗡鸣。
“我……”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记起来了。”
国木田握紧担架扶手：“什么？”
敦没有回答。
他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掌，看着那层月华般的光缓缓褪去，只留下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银纹。他记得实验室的门，记得森鸥外的眼神，记得每一次变身后的孤独。
但他也记得太宰把他从码头捞起的那天，记得乱步递给他草莓大福时笑得像个孩子，记得福泽站在阳光下说“好好干”的模样。
他不是被抛弃的灾星。
他是中岛敦。
“我还活着。”他低声说，手指慢慢合拢。
担架旁的输液管轻轻晃了一下。
一滴生理盐水从管口滑落，坠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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