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过了不知道多久，白桦乙安静的看完了孟欣可的跳远、学委的跳远、男子百米赛跑，久到他以为陈煜已经睡着。

那道清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煜状似随意地问道，

“刚才广播里那加油稿，写得还挺……别致的。”

他刻意用了“别致”这个词，目光落在白桦乙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白桦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抬起眼，眼神里带着惯有的温顺和一点点茫然，轻声说，

“是吗？我没太听清。”

他的表情控制得很好，几乎看不出破绽，只有那迅速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一丝慌乱。

陈煜看着他这副样子，到嘴边的试探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想多了。以白桦乙的性格，怎么会写那种东西，还悄悄的，这太不符合他的人设了。

“可能是哪个女生写的吧。”

陈煜自嘲般地笑了笑，像是解释给自己听，也像是为了打破这瞬间微妙的氛围。他伸手，很自然地拍了拍白桦乙的肩膀，

“谢了你的水！一会儿接力赛，记得给我喊大声点加油！”

手掌触及的肩膀单薄而有些僵硬。陈煜说完，便转身又融入了喧闹的人群，和别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讨论刚才的比赛去了。

白桦乙站在原地，看着陈煜离开的背影，直到那身影被人群淹没，他才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刚才被拍过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属于陈煜的、带着汗意的温度。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因为对方没发现而涌上的细小庆幸，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微涩的失落。

他终究，没有勇气承认那句藏在广播里的“加油”，就像他始终习惯性地，将自己那份小心翼翼的注视，藏在无人可见的角落。

阳光依旧热烈，操场上的喧嚣持续不断，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插曲，却像一粒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两人各自的心湖里，漾开了不同频率的涟漪。

高二（三）班因为最后一棒的小失误接力赛拿下了第二名，但总体来说，运动会拿下了不错的成绩。

运动会后的日子，像被秋风滤过一样，恢复了往常的节奏，却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那种变化很细微，像水底暗涌，表面波澜不惊。

陈煜还是会像以前一样，课间勾着朋友的脖子嬉笑打闹，体育课上在球场挥汗如雨。但他发现自己多了一个下意识的习惯——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教室那个靠窗的角落。

他看到白桦乙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坐在位子上，不是做题就是看着窗外发呆，侧脸在秋日澄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透明感。

偶尔，会有同学去问他题目，白桦乙总会接过本子，垂下眼睫，用那总是很轻的声音耐心讲解，指尖点着草稿纸，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

陈煜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羡慕那些能理所当然去问白桦乙题目的人。他自己学习不差，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借口。

那个关于加油稿的疑问，像一粒被悄悄埋进土里的种子，偶尔会在他看着白桦乙出神时，冒一下头，又被他自己强行按回去。不可能，他再次告诉自己，小乙哥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而白桦乙，则将那份运动会后残余的、微小的波澜，更深地藏了起来。

当陈煜在篮球场上进球，伴随着周围女生的欢呼，他会和其他同学一样停下脚步看一眼，然后在陈煜可能看过来之前，迅速移开视线。

有时，陈煜会突然凑过来，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笑嘻嘻地问，

“小乙哥，去小卖部不？请你喝饮料。”

每一次，白桦乙的身体都会先于意识僵硬一瞬，然后才轻轻摇头，他害怕那种过于亲近的接触，那会让他心跳失序，也会让他贪恋那点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转折发生在一个平常的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物理课，讲解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大题，难度不小。白桦乙听得专注，很快就理清了思路。他下意识地侧眸看了一眼旁边的陈煜，果然见对方眉头微蹙，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着点，显然遇到了瓶颈。

下课铃响，物理老师布置完作业便离开了。同学们纷纷收拾书包，教室里充满了放学的轻松躁动。

陈煜泄气般地往后一靠，抓了抓头发，

“这题怎么这么绕啊……”

白桦乙收拾书本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看见前桌的孟欣可转过身，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另一个女生叫走了。机会像一条细小的缝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心脏在胸腔里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像只是随口一提：

“陈煜，”

他轻声说，目光落在对方那画满混乱线条的草稿纸上，

“那道题……我好像有点思路。你要不要……一起讨论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几乎不敢看陈煜的眼睛，感觉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主动的邀约，对他而言，不亚于一场冒险。

陈煜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他看向白桦乙，对方低垂着眼，睫毛轻轻颤动，一副明明很紧张却强装镇定的样子。这种罕见的主动，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陈煜的心尖。他立刻咧嘴笑起来，一扫刚才的郁闷，

“真的？太好了！正愁没人问我呢！小乙哥你可真是救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把乱七八糟的草稿纸翻走，重新翻出一页新的，身体不自觉地朝白桦乙那边靠近了些。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在教室里，白桦乙拿起笔，开始一步一步地讲解，声音依旧很轻，但比平时语速稍快，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陈煜凑得很近，能看清他颜色很淡的嘴唇。

这一次，陈煜听得很认真。不仅仅是因为题目，更是因为，他好像第一次发现，白桦乙在讲解他擅长的东西时，有种说不出的……吸引人。

当白桦乙讲到关键处，抬起眼询问他是否明白时，正好对上陈煜直直看着他的目光。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白桦乙的心猛地一跳，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脸颊不受控制地漫上薄红。他慌忙低下头，连耳根都红透。

陈煜看着他那迅速红起来的耳朵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看得太专注了。

他也有点不自在起来，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

“呃……这一步我懂了，你继续，继续讲。”

夕阳的金光笼罩着这一小方天地，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清晰可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着两人偶尔低声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