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篮球赛的兴奋与那瓶水带来的微妙暖意，如同投石入湖，涟漪荡漾了几日，终究还是慢慢平息在规律的校园生活里。

日子按部就班地向前，转眼秋意更深，梧桐叶片片转黄，随风旋落。

白桦乙似乎又退回到了那个安静的保护壳里，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默。

那日在众人注视下走向他的陈煜，以及自己因此而悸动的心绪，都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慌。

他本能地想要拉开一点距离，好让自己重新获得安全感。

课间他更多地埋首于书本，或者借口去洗手间，避开可能与陈煜长时间独处的机会。

陈煜并非没有察觉。他明显感觉到，篮球赛后，白桦乙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以前偶尔还能拉着他一起去小卖部，或者晚自习后缠着他问几道题，现在这些小小的互动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让陈煜心里有点莫名的烦闷，像胸口堵了一团棉花。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因为篮球赛那天自己太冒失，让他尴尬了？还是他其实……并不喜欢那种被关注的感觉？

陈煜想不通，他天性直率，这种弯弯绕绕的心思最让他头疼。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窗外天色阴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白桦乙坐在窗边，偶尔几声压抑的低咳打破了教室的宁静。

他脸色有些苍白，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感冒了。

陈煜几次侧目看他，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去医务室，但看到白桦乙刻意避开他目光、强打精神看书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烦躁地转着笔，物理题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下课铃一响，白桦乙就快速收拾好书包，低声对陈煜说了句“我先走了”，便低着头匆匆离开了教室，连伞都没打，单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陈煜看着他那近乎逃离的背影，心里那团湿棉花仿佛又被浸了水，沉甸甸的。

他闷闷不乐地收拾好东西，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回宿舍区。

雨水打湿了路面，空气里满是湿冷的泥土气息。走到宿舍楼下，陈煜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们寝室的那扇窗。

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晕透出窗户，在雨水中显得有些模糊。

“煜哥，走啊，上楼了，站这儿淋雨啊？”

旁边的同学催促道。

陈煜“嗯”了一声，脚步却有些迟疑。他忽然对身边的同学说，

“你们先上去吧，我……我去趟小卖部，买点东西。”

“下雨天还去？买啥啊这么急？”

“就……买点喝的。”

陈煜含糊地应着，转身就扎进了细密的雨帘里，朝着与宿舍楼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去小卖部，而是径直走向了校医务室。

晚上的医务室很安静，只有值班校医在。陈煜说明来意，校医给他拿了些感冒药和冲剂，叮嘱了用法用量。

陈煜认真记下，付了钱，把药小心地揣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仿佛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等他回到寝室门口，身上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不少，发梢滴着水。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进去。

寝室里只开了白桦乙那边的台灯，他果然已经睡下了，面朝墙壁，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黑发的后脑勺，看起来小小的一团。听到开门声，他也没有动静，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想理会。

陈煜放轻了动作，脱掉湿了的外套，简单擦了擦头发。

他走到自己书桌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个装着药的塑料袋轻轻放在了白桦乙的书桌一角，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两张床之间的过道上，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蜷缩的身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拿了干净衣物，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当卫生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时，面朝墙壁的白桦乙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其实一直没睡着，头昏沉得厉害，鼻子也不通气，难受得很。他听到了陈煜进门，听到了他放轻的动作，也听到了那个塑料袋放在桌上细微的声响。

他悄悄转过身，借着台灯昏暗的光线，看到了书桌上那个醒目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是熟悉的感冒药盒子。

一瞬间，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又酸又涨。原来，他冒雨去给自己买药了。

白桦乙重新转回身，将脸埋进带着清淡洗衣液香味的枕头里，眼眶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热。

那些他好不容易筑起的、想要保持距离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几盒悄无声息放在桌上的药，轻易地击溃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卫生间的门开了，陈煜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走出来，径直走到白桦乙床边。他蹲下身，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刚洗完澡的湿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的温柔，

“小乙哥，药我放你桌上了。水壶里有热水，你一会儿记得喝冲剂。”

白桦乙背对着他，没有回应，只是被子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陈煜等了几秒，没等到回答，只好摸了摸鼻子，站起身，

“那……你好好休息。”

他回到自己床上，关了顶灯，只留下自己这边一盏昏暗的小台灯。寝室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持续的雨声，和两人似乎都刻意放轻的呼吸声。

白桦乙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感受着身后另一张床上传来的微弱动静和温暖气息。那包药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像一个无声的承诺，驱散了些许雨夜的寒凉，也让他心里那片荒芜的孤岛，似乎照进了一缕微弱却固执的光。

陈煜平躺着，听着窗外雨声和对面床上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压抑的轻咳，心里的烦闷奇迹般地消散了。

他侧过头，看着那个裹在被子里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就这样安静地待着，好像也不错。至少，他知道他需要的时候，自己就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