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语将最后一颗子弹压入弹匣,"咔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她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十七分。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窗外,城市的灯火已经熄灭大半,只剩下零星几盏路灯在雨后的雾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她将组装好的狙击枪放回琴盒,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颈侧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疤痕。
"睡不着?"
亦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陈千语的脊背瞬间绷直。她没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这个男人的行动依然带着职业性的悄无声息。
"工作。"她简短地回答,没有转身。
亦辰绕到她面前,身上只套了件松垮的白色T恤,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伤疤。他的目光落在琴盒里的狙击枪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每晚都擦枪,"他轻声说,"但弹匣总是少一颗子弹。"
陈千语的手指僵在琴盒边缘。她没想到他观察得这么仔细。
"备用弹。"她合上琴盒,"职业习惯。"
亦辰没有追问,只是走到厨房倒了杯水。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陈千注意到他喝水时喉结滚动的弧度,还有握着玻璃杯的修长手指——那是指引过无数子弹的手指。
"我做了个梦。"亦辰突然说,声音低沉,"梦见自己站在天台上,用狙击镜看着什么...心跳很快,手指扣在扳机上...然后..."
"然后什么?"陈千语屏住呼吸。
"然后我醒了。"他放下水杯,目光直视她,"但我记得那种感觉——不是杀人前的紧张,而是...拯救什么人前的决绝。"
陈千语的心脏猛地收缩。三年前那个雨夜,冷川就是站在对面大楼的天台上,用狙击镜看着她被霸凌者逼到楼顶边缘。她至今记得通讯器里他冷静的声音:"别动,千语,我会让子弹擦过你耳边,让他们以为失手了。"
"梦境都是假的。"她转身走向卧室,"睡吧,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亦辰的声音追着她的背影:"什么地方?"
"射击场。"她回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看看你的'肌肉记忆'到底有多厉害。"
射击场位于城郊一处废弃工厂,老板老周是陈千语为数不多信任的人。当他看到亦辰时,浓密的眉毛几乎要飞出发际线。
"这位是?"老周递过两把格洛克17,眼睛却一直盯着亦辰。
"亦辰。"陈千语简短地介绍,"我朋友。"
亦辰接过手枪,手指自动找到正确的位置,检查弹匣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老周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千语一眼,她假装没看见。
他们选了最里面的两个靶位。陈千语先开枪,三发子弹全部命中靶心。亦辰紧随其后,他的站姿很特别——不是常见的韦弗式,而是一种警队特有的改良姿势。
三声枪响后,电子靶显示成绩——三个弹孔几乎重叠在靶心正中央。
"老天,"老周吹了声口哨,"你这朋友是职业选手?"
陈千语没有回答。她盯着亦辰持枪的手,那双手稳得像磐石,没有丝毫颤抖。这绝不是普通人的射击水平。
"再来?"亦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找到了某种遗失已久的本能。
他们比了手枪、步枪,最后是移动靶。每一轮亦辰都展现出惊人的射击天赋,动作流畅得仿佛这些技能刻在他的肌肉记忆里。更令陈千语心惊的是,他无意识间使用的全是警用射击技巧。
"最后一局,"亦辰突然提议,"换狙击枪如何?"
陈千语的指尖微微发凉。狙击枪是她的领域,也是他们命运交织的起点。
老周给他们准备了一把雷明顿700。陈千语先来,她趴在地上,调整呼吸,右眼紧贴瞄准镜。一百五十米外的靶子在她眼中清晰可辨。
砰!
子弹正中红心。但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她像往常一样闭上了眼睛。
"漂亮。"亦辰蹲在她身旁,"但你为什么闭眼?"
陈千语的心跳漏了一拍:"习惯而已。"
亦辰接过狙击枪,姿势标准得像是教科书示范。他瞄准的时间比手枪长得多,眉头紧锁,仿佛在对抗某种记忆的阻力。
砰!
同样正中红心。
"奇怪..."亦辰放下枪,揉了揉太阳穴,"我好像记得有人教过我,狙击时要考虑科里奥利效应和地球自转偏差。"
陈千语的血液几乎凝固。科里奥利效应——这是专业狙击手才需要掌握的进阶知识。他正在一点点找回自己。
回程的车里,亦辰异常沉默。陈千语从后视镜偷瞄他,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掌出神,仿佛那里写着什么秘密。
"想起什么了吗?"她轻声问。
亦辰抬起头,眼神复杂:"我梦见自己对着某栋楼举起手枪...楼上有个黑影...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我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千语,我是不是...杀过人?"
陈千语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马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转头直视亦辰的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他握紧拳头又松开,"每次我碰到枪,就有种...既熟悉又罪恶的感觉。就像这把枪曾经带走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雨又开始下了,敲打在车顶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陈千语望着挡风玻璃上蜿蜒而下的雨线,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跟我来。"她重新发动车子,调转方向,"有个地方你应该看看。"
陈千语带亦辰去了城南的旧军校。校园已经废弃多年,杂草丛生的操场上,锈蚀的单杠在风中微微摇晃。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亦辰环顾四周,眉头紧锁。
"帮你找回记忆。"陈千语领着他走向主楼,"三年前,这里发生过一起事故。"
楼梯间的灰尘在他们脚下扬起,空气中弥漫着霉变和铁锈的气味。陈千语在三楼拐角处停下,指着一扇斑驳的铁门:"那是天台的门。那天晚上,有五个高年级学员把我逼到那里,要我跳下去。"
亦辰的呼吸明显加快了:"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陈千语轻触自己颈侧的疤痕,"他们的老大用枪指着我的头,就在他扣扳机的瞬间..."
"一颗子弹擦过你的脖子。"亦辰突然接上,声音嘶哑,"击中了后面的水箱。"
陈千语的瞳孔骤然收缩:"你怎么知道?"
亦辰的表情变得痛苦,他按住太阳穴:"我不知道...就是突然看到了那个画面...水从破裂的水箱喷出来...你跪在地上咳嗽..."
陈千语的心跳如擂鼓。他记得。即使失忆,他的潜意识仍然记得救她的那一刻。
他们沉默地走上天台。夕阳西下,将整个城市染成血色。亦辰走到边缘处,低头看着下面的操场,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就是这里..."他喃喃自语,"我站在对面那栋楼上...通过狙击镜看着你...通讯器里有人说'执行命令'...但我..."
"但你选择了救我。"陈千语走到他身边,"违抗命令,让子弹偏离预定轨迹。"
亦辰猛地转向她,眼中混杂着震惊和困惑:"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到底是谁?"
陈千语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泛黄的军校合照:"看最后一排最左边。"
亦辰接过照片,手指微微发抖。照片上,年轻的冷川穿着学员制服,面容严肃地站在队列边缘。而女生队列的最外侧,是一个长发女孩,右耳垂上有颗小小的痣。
"那是我。"陈千语轻声说,"而你,是奉命监视我的观察员冷川。"
亦辰——现在应该叫他冷川了——的脸色变得苍白。他踉跄后退几步,仿佛被这个事实击中:"那为什么...我会失忆?为什么我会被通缉?"
"因为救我之后,你被调去执行卧底任务。"陈千语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三个月前,警方宣布你因公殉职...但我一直不相信。"
冷川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卧底任务、黑帮交易、最后的枪战...还有那颗击中他头部的子弹。
"我想起来了..."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全部想起来了。"
陈千语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枪。她不知道恢复记忆的冷川会如何对待她这个"知情者"。但冷川的动作更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为什么收留我?"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同情?赎罪?还是..."
陈千语没有挣扎,只是直视他的眼睛:"因为那颗偏离弹道的子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这次,轮到我救你了。"
冷川的力道突然松了。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抚上她颈侧的疤痕,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我违抗命令救了你...值得吗?"
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陈千语警觉地回头:"有人找到这里了。"
冷川的表情变得坚毅:"是黑龙帮的人。我卧底时掌握的账本还在他们手里..."他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陈千语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带的枪。
"你要干什么?"她紧张地问。
"完成三年前没做完的事。"冷川检查了一下弹匣,"这次,换你在狙击位掩护我。"
陈千语摇头:"太危险了!你刚恢复记忆,身体状况..."
冷川突然倾身向前,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希望教官能够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
这句话像电流般击中陈千语——他知道。知道她每次开枪都会闭眼的习惯,知道这个习惯正是源于三年前他救她的那一枪。
警笛声已经到了校门口。冷川退后一步,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请求掩护,狙击手陈千语。"
陈千语深吸一口气,回了一个利落的军礼:"批准请求,冷川学员。"
陈千语趴在对面的居民楼天台上,狙击枪架在矮墙边缘。夜幕已经降临,但通过夜视瞄准镜,她能清晰地看到冷川潜入旧校舍的身影。
耳机里传来冷川压低的声音:"东侧三人,持AK;西侧两人,手枪。主目标在二楼会议室。"
"收到。"陈千语调整呼吸,十字准线锁定一个正在巡逻的枪手,"等你信号。"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三年前在军校,他们是素不相识的观察员和被观察对象;而在这失忆的三个月里,她是收留者,他是被收留者。现在,命运终于将他们放到了平等的位置上:两个枪手,背靠背作战。
耳机里传来一阵打斗声和闷哼,接着是冷川的喘息:"东侧解决。西侧警觉了。"
陈千语的瞄准镜里出现两个持枪男子,正警惕地向走廊移动。她轻轻扣动扳机。
砰!
子弹穿过破碎的玻璃窗,精准命中第一个人的肩膀。但在开枪的瞬间,她又一次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该死!"她暗骂一声,迅速睁眼调整。第二个人已经躲到掩体后,正举枪瞄准走廊深处——冷川所在的方向。
陈千语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当那个枪手再次探头时,她稳稳地扣下扳机。
砰!
子弹击中对方的手枪,将武器击飞。耳机里传来冷川的轻笑:"漂亮。闭眼了吗?"
"没有。"陈千语嘴硬道,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主目标带着账本往天台跑了。"冷川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是刘刀,黑龙帮的二把手。"
陈千语的瞳孔收缩——刘刀正是她之前任务失败的目标。她迅速调转枪口对准天台,看到一个光头男人正挟持着一个公文包冲向天台边缘。
"他打算跳楼!"陈千语惊呼,"隔壁楼只有三米距离。"
"不能让他带走账本!"冷川已经冲上天台,"那里面有警方卧底名单!"
刘刀已经跑到天台边缘,正准备起跳。陈千语的瞄准镜锁定他的腿部,但角度太差,命中率不足三成。如果失手,子弹可能会击中后面的冷川。
三年前的雨夜在这一刻与现在重叠——同样是危急关头,同样是千钧一发的射击。只不过这次,持枪的人换成了她。
陈千语深吸一口气,手指稳稳地扣在扳机上。这一次,她没有闭眼。
砰!
子弹划破夜空,精准命中刘刀的膝盖。光头男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公文包脱手飞出。冷川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公文包即将掉下楼的瞬间抓住了它。
"任务完成。"冷川对着耳机说,声音里带着笑意,"看来有人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
陈千语收起枪,长舒一口气:"少废话,警察快到了,我们得..."
她的话戛然而止。瞄准镜里,她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刘刀突然举起一把隐藏的手枪,对准了背对他的冷川。
"冷川!趴下!"陈千语大喊,同时本能地举枪瞄准。
但已经来不及了。枪声响起,冷川的身体猛地一震,缓缓转身。陈千语的心跳几乎停止,直到看见冷川完好地站着,而刘刀的手腕上多了一个血洞——千钧一发之际,冷川侧身躲过子弹并反击了。
"别担心,"冷川对着耳机轻笑,"这次我也没有闭眼。"
警笛声已经到了楼下。陈千语迅速拆卸狙击枪,最后看了一眼对面天台上挺拔的身影。月光下,冷川向她举起那个公文包,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陈千语回以微笑,转身隐入夜色中。这不是结束,而是他们故事的真正开始——两颗曾经偏离轨道的子弹,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