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云凤,嘴角忽然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淑妃……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云凤盯着他的尸体,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鬼手死了,这条线索断了。但他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毒刺,扎进她心里——淑妃不会放过她。
她不能再等了。
从臭水沟里爬出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云凤不敢走大路,专挑偏僻的小巷穿行,夜行衣上的污泥和血迹在晨光里格外扎眼,引得早起的菜贩频频侧目。她只能低下头,用最快的速度往公主府赶。
回到府中时,青黛正焦急地在门口打转,见她这副模样,吓得脸都白了:“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您昨晚没回来,奴婢……奴婢差点就要去告诉皇后娘娘了!”
“别声张。”云凤拽着她往里走,声音压得极低,“把门关好,谁也不许进来。”
进了内室,云凤才卸下蒙脸的黑布,露出一张苍白却带着血迹的脸。青黛连忙打来热水,帮她擦拭伤口,看到她手臂上被铁棘划破的口子,眼泪都掉了下来:“公主,您到底去做什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别问。”云凤按住她的手,“取我的药箱来,还有,把那件烟霞色的宫装找出来,再备些胭脂水粉。”
青黛虽满心疑惑,却还是依言照做。云凤自己处理伤口,用烈酒清洗时,疼得她额头冒汗,却一声没吭。她知道,这点疼算不了什么,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刀山火海。
半个时辰后,当云凤走出内室时,已变回那个娇弱温婉的七公主。烟霞色的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脸上施了薄粉,遮住了疲惫和苍白,只有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寒意。
“青黛,”她坐在镜前,让青黛为她梳头,“替我去备份礼物,就说我身子好些了,想去给淑妃娘娘请安。”
青黛的手顿了一下:“公主,您要去见淑妃?可……可近来淑妃娘娘对您并不热络,而且……”
“而且她很可能想杀我,对吗?”云凤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见她。”
她必须确认,淑妃是否已经知道库房失窃的事,是否已经察觉到“苏医女”就是她。更重要的是,她要借着请安的由头,去淑妃宫中探探虚实,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关于刺杀陛下的线索。
青黛拗不过她,只能点头应下,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等会儿一定要多带几个侍卫。
淑妃的寝宫在长乐宫,离云凤的公主府不算太远。马车行至半路,云凤撩开车帘,看到街角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是裴九郎派来的亲兵,正装作寻常百姓的模样,远远跟着马车。
她心中微动,随即又沉了下去。裴九郎的好意她心领了,但这次去见淑妃,是她一个人的战场,任何人都帮不了她。
长乐宫的宫女通报时,淑妃正在庭院里赏梅。她穿着一件孔雀蓝的宫装,斜倚在暖阁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串东珠手链,见云凤进来,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七妹来了?听说前几日你病了,现在好些了?”
“劳娘娘挂心,已经好多了。”云凤屈膝行礼,姿态恭顺,“臣妹特意备了些新制的雪花膏,听说娘娘近日皮肤有些干燥,或许能用得上。”
宫女将礼盒呈上去,淑妃连看都没看,只是挥了挥手:“放下吧。坐。”
云凤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庭院。暖阁外站着四个侍女,个个身姿挺拔,眼神警惕,不像是普通宫女,倒像是练过武的。墙角的香炉里燃着凝神香,香气浓郁,却掩不住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是错觉吗?
云凤端起侍女奉上的茶,指尖触到茶杯的瞬间,忽然顿了一下。这茶杯的温度,比寻常的茶水要烫些,而且杯沿上,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白色粉末。
是“牵机引”。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混入热茶中,喝下去半个时辰后才会发作,症状像是急病,很难查出端倪。
淑妃果然要对她下手了。
云凤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怯怯的表情,捧着茶杯不敢喝:“娘娘,臣妹……臣妹早上喝了药,怕与茶水相冲,还是不喝了。”
淑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随即笑了笑,语气柔和:“瞧我,倒忘了七妹还在喝药。既然如此,那就不喝了。”她对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立刻上前,将云凤面前的茶杯端了下去。
“说起来,”淑妃状似无意地开口,“前几日上元节,七妹在麟德殿好像不太舒服?我听宫人说,你中途还去了偏殿?”
来了。
云凤垂下眼帘,声音柔弱:“是啊,那日殿里太闷,臣妹有些头晕,就去偏殿透了透气。说来也巧,还遇到了裴将军,吓了臣妹一跳呢。”
她特意提起裴九郎,想看看淑妃的反应。
淑妃的手指在东珠手链上轻轻一捻,脸上笑容不变:“裴将军年轻有为,就是性子急了些。对了,听说他近日在查什么案子?好像还去了终南山?”
“臣妹不清楚。”云凤摇了摇头,“臣妹一个深宫女子,哪懂这些江湖事。不过前几日听青黛说,城西的百草堂被烧了,好像还出了人命,真是吓人。”
她观察着淑妃的表情,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得意,心中便有了数——百草堂的事,果然是淑妃授意的。
“江湖险恶,”淑妃淡淡道,“烧个药铺算什么。说起来,七妹平日里不是喜欢研究医术吗?要不要我让太医院的刘太医来给你讲讲?刘太医可是宫里的老人了,医术高明得很。”
刘太医?云凤心中一动。她记得刘忠是淑妃身边的掌事太监,这刘太医,会不会和他有关系?
“多谢娘娘好意,”云凤婉拒,“臣妹只是随便玩玩,哪敢劳烦刘太医。对了,臣妹听说骊山行宫的梅花开得正好,陛下是不是要去那里避暑了?”
淑妃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虽然只是瞬间,却被云凤捕捉到了。她放下东珠手链,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陛下的行程,岂是我们能议论的?七妹还是少打听这些为好。”
语气里的警告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云凤知道,再待下去就危险了。她起身行礼:“是臣妹失言了。时辰不早了,臣妹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就不打扰娘娘了。”
淑妃没挽留,只是挥了挥手:“去吧。”
走出长乐宫时,云凤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她也不是没有收获。淑妃的反应印证了她的猜测,而且她敢肯定,那个刘太医,一定和刘忠有关系,很可能就是血影门在太医院的内应。
马车驶回公主府的路上,云凤撩开车帘,对街角的亲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去查刘太医的底细。亲兵会意,悄悄跟了上去。
回到府中,云凤立刻屏退左右,从发髻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她从淑妃暖阁墙角偷偷刮下来的一点粉末,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将粉末倒在白纸上,用银针一试,银针立刻变黑。
是“木僵散”。
淑妃的宫里,竟然有“木僵散”的痕迹。看来鬼手说的没错,淑妃确实在为刺杀陛下做准备,甚至可能已经开始动手清除身边的异己了。
云凤将油纸包收好,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阳光正好,宫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派祥和景象,谁能想到,这金碧辉煌的宫墙之内,藏着如此多的阴谋和杀机。
她必须尽快把证据交给陛下。
但直接呈上去,以她一个公主的身份,未必能取信于陛下,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淑妃狗急跳墙。而且,她不能暴露自己“苏医女”的身份,更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深夜潜入礼部库房的事。
唯一的办法,是让裴九郎去呈递证据。
裴九郎是羽林卫中郎将,又是被害不良人的弟子,由他出面,既名正言顺,又能引起陛下的重视。而且,他是唯一知道她双重身份,又值得信任的人。
云凤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今夜三更,长安城外,破庙见。”
她将纸条折成小方块,交给青黛:“把这个交给街角那个穿灰衣的汉子,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里,不能让第三个人看见。”
青黛虽然疑惑,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夜幕再次降临。
云凤换上夜行衣,这次没有蒙面,只是用黑布束起了长发。她知道,今夜之后,她与裴九郎的关系,将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他们不再仅仅是盟友,而是要共同承担起颠覆阴谋、保护陛下的重任。
破庙在长安城外十里处,早已荒废多年,只剩下断壁残垣,里面堆满了干草和垃圾。云凤赶到时,裴九郎已经到了,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神像前,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你来了。”裴九郎转过身,看到她身上的夜行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淑妃那边,有收获?”
云凤点头,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信纸、玉佩和账本的布包,递给裴九郎:“你自己看吧。”
裴九郎接过布包,借着油灯的光仔细查看。当他看到淑妃写给血影门门主的信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信纸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她竟然敢……她竟然敢行刺陛下!”
“不止这些。”云凤道,“淑妃宫中发现了‘木僵散’的痕迹,而且她身边的刘太医,很可能与刘忠是一伙的,是血影门在太医院的内应。”
裴九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这些证据足够了。我现在就入宫,把这些呈给陛下!”
“等等。”云凤拦住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裴九郎不解,“再等下去,万一淑妃真的动手了怎么办?”
“因为时机未到。”云凤看着他,“陛下现在最宠信淑妃,你突然拿出这些证据,他未必会信,反而可能认为你是在诬陷淑妃。而且,李嵩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一旦打草惊蛇,他们很可能会提前动手,到时候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止。”
裴九郎皱眉:“那你说,该怎么办?”
“等。”云凤吐出一个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等?”
“对,等。”云凤走到破庙门口,望着远处长安城的灯火,“骊山行宫。淑妃在信里说,陛下七月初七会去骊山避暑,他们计划在那里动手。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做好准备。”
她转过身,目光坚定:“这一个月里,我们要做三件事。第一,查清楚刘太医的底细,掌握他与血影门勾结的证据;第二,联络朝中可以信任的大臣,比如御史台的张御史,他一直对李嵩的所作所为不满,有他在朝堂上帮忙,陛下才更容易相信我们;第三,暗中部署人手,在骊山行宫周围布下天罗地网,等着血影门和淑妃的人自投罗网。”
裴九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娇弱的公主,竟然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过人的胆识。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现在才发现,云凤比他想得更深,更远。
“好。”裴九郎点头,“就按你说的做。刘太医和张御史那边,我去联络。骊山行宫的部署,需要你的帮助,毕竟你的人手……更隐蔽。”
他指的是云凤隐藏在暗处的势力——那些她师父留给她的江湖高手,还有她从暗卫营里挑出来的亲信,这些人不隶属于任何朝廷机构,行动起来更方便。
“没问题。”云凤道,“我会让秦六带人去骊山,提前勘察地形,布下埋伏。”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和信任。破庙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他们年轻却坚毅的脸庞,仿佛照亮了这无边的黑夜。
“对了,”裴九郎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云凤,“这是我让人配的金疮药,效果很好,你拿去用吧。”
云凤接过瓷瓶,指尖触到他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像触电般缩回手。云凤的脸颊微微发烫,连忙低下头,将瓷瓶放进怀里:“多谢。”
裴九郎也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看着神像:“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我会让亲兵给你传消息。”
“嗯。”
裴九郎离开后,云凤独自站在破庙里,望着油灯的火光,久久没有动弹。她知道,从今夜起,她将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深宫、隐藏锋芒的公主,她必须拿起武器,直面那些汹涌的暗流和致命的杀机。
但她并不害怕。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
风吹过破庙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云凤握紧了怀里的瓷瓶,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长安的夜,依旧深沉。但她知道,黎明,终将到来。
第八章 暗流涌动
接下来的一个月,长安表面上依旧平静,宫墙内外的人们各司其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在这平静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裴九郎按照云凤的计划,开始暗中联络朝中的清流大臣。御史台的张御史果然如他们所料,对李嵩的贪赃枉法早已不满,得知淑妃父女竟想行刺陛下,当即拍案而起,发誓要与他们周旋到底。在张御史的牵线下,裴九郎又联系上了几位对淑妃干政颇有微词的老臣,组成了一个秘密的同盟,只等骊山行宫的时机一到,便联名上奏,揭发李嵩父女的罪行。
与此同时,裴九郎也查清了刘太医的底细。果然不出云凤所料,刘太医是刘忠的远房表哥,早年靠着刘忠的关系才进了太医院,这些年一直暗中为血影门提供药材,“木僵散”的配方,就是他帮忙完善的。裴九郎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派人悄悄盯着他,收集他与刘忠往来的证据。
云凤这边也没闲着。她让秦六带着几个亲信去了骊山行宫,借着修缮宫殿的名义,仔细勘察了行宫的每一个角落,绘制了详细的地形图,并在隐蔽处布置了人手。这些人都是她师父当年救下的江湖义士,个个身怀绝技,对她忠心耿耿,是她隐藏最深的底牌。
她自己则继续扮演着那个娇弱的七公主,每日要么在府中研究医术,要么去给皇后请安,偶尔还会去淑妃的长乐宫坐坐,装作对一切都懵懂无知的样子。淑妃对她似乎也放下了戒心,有时还会与她闲聊几句宫中琐事,只是那眼底深处的寒意,却从未散去。
这日,云凤正在府中调配解药,青黛忽然匆匆跑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公主,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说……说张御史昨夜在家中突发急病,去世了!”
云凤手里的药杵“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张御史死了?怎么会这么巧?
“是急病吗?”她追问,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听说是……”青黛的声音有些颤抖,“宫里派了刘太医去诊治,刘太医说,张御史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毒,症状像是急病,但……但具体是什么毒,他也说不清楚。”
果然是刘太医!
云凤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淑妃和李嵩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杀人灭口了!张御史一死,朝中能帮他们说话的人就少了一个,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裴将军知道了吗?”云凤问道。
“应该还不知道,奴婢刚听到消息就来告诉您了。”
“备车。”云凤当机立断,“我要去见裴将军。”
“公主,现在去见裴将军,会不会太引人注意了?”青黛担忧道。
“顾不得那么多了。”云凤拿起披风,“张御史一死,他们接下来很可能会对裴将军下手,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应对。”
马车在羽林卫营外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