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栎鑫在靖安侯府将养了三日，陈楚生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亲自换药、盯着喝药、批阅公文也挪到王栎鑫卧房外间的小榻上，侯府上下对此情景习以为常，倒是王栎鑫自己先受不住了。
“生哥，我真的全好了！”
“我说没好就没好。”
第四日清晨，王栎鑫趁着陈楚生被陛下急召入宫的间隙，溜到院子里练了一套拳，除了左臂动作稍显凝滞，确实已无大碍。
他正活动着手脚，盘算着怎么回太尉府或者去提督衙门看看案子进展，就见苏醒和张远并肩走了进来。
“哟，栎鑫，能下地了？”张远笑着打量他，“气色是好多了，看来大哥把你照顾得不错。”
苏醒则摇着扇子，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岂止是不错，简直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亮哥这个亲哥哥昨天想来探病，都被生哥以‘需要静养’为由挡在门外了。”
王栎鑫耳根微热，忙岔开话题：“醒哥，远哥，你们怎么来了？案子怎么样了？那些西域商人招了吗？”
苏醒神色微正：“正要跟你说这事。那边……来求和了。”
“求和？”王栎鑫一愣，“这么快？他们不是嘴硬得很吗？”
张远冷哼一声：“骨头也没多硬，虎子撬开了其中一人的嘴，拿到了他们与西域某部族首领的密信往来，证据确凿。他们的使者今早就到了鸿胪寺，递了国书，声称这一切都是那几个商人私自行为，与他们王室无关，愿意赔偿损失，重修旧好。”
“不亏是提督之首，虎哥用什么办法的？”王栎鑫挠头，他印象中的陆虎可不是这样的。
苏醒“啪”地合上扇子，脸上露出一丝回忆起来搞笑：“虎子啊……他也没用什么特别的办法，就是天天端着个食盒去牢房里吃。”
张远在一旁接话，模仿着陆虎那憨厚的语气：“虎子就跟那西域商人说：‘你看啊，这是东市的桂花糕，香吧？这是南街的酱牛肉，馋不？这是醒哥家厨子特制的酥饼，外面可买不着……唉，可惜啊，你啥也吃不着，只能闻闻味儿。’”
王栎鑫听得目瞪口呆：“就……就这样？”
“就这样。”苏醒忍俊不禁，“连着三天，一天三顿，外加宵夜点心，顿顿不重样。那商人一开始还硬气，后来眼睛都绿了。虎子也不问别的，就跟他聊美食，聊京城哪家酒楼好吃，聊边关的风沙里啃干粮有多可怜。”
张远补充道：“最后虎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香飘十里的羊肉泡馍，坐在那商人牢房门口吸溜吸溜地吃，一边吃还一边叹气：‘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招了不就完了？招了说不定也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那商人当场就崩溃了，哭着喊着全招了，只求虎子给他掰半块馍。”
王栎鑫想象着陆虎一脸无辜地用美食折磨人的场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扯到伤口又赶紧捂住胳膊：“哎呦……虎哥这……这可真是……杀人诛心啊！”
苏醒笑着点头：“陛下和生哥得知后，也是哭笑不得。不过效果奇佳，对方使者看到我们递过去的密信译文和口供，脸都白了，这才忙不迭地认错求和。”
王栎鑫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捂着肚子直哎呦：“虎哥真是……人才啊！这比什么酷刑都管用！”他擦擦眼角的泪花，“那现在怎么说？陛下和生哥打算接受求和吗？”
苏醒摇着扇子，神色微妙：“陛下之意，自然是希望边关安宁。生哥也是主张以和为贵，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条件自然不能轻饶。不仅要他们加倍赔偿军饷损失，开放边境五处重要商市，还要将那部族首领的次子送来为质。”
张远插嘴，带着几分得意：“最重要的是，生哥坚持要把西北那块水草丰美的河谷地划过来，说是作为‘惊扰费’。对方使者脸都绿了，还在那扯皮呢。”
王栎鑫听得两眼放光：“生哥厉害！”他下意识地挥了下拳头，又疼得龇牙咧嘴。
苏醒用扇子轻点他的伤处：“所以你啊，就安心再养几天。大局已定，剩下的讨价还价，有生哥和我们在，吃不了亏。等你大好，说不定还能赶上那质子入京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陆虎欢快的声音：“栎鑫！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只见陆虎拎着一个巨大的食盒兴冲冲地进来，看到苏醒和张远也在，嘿嘿一笑：“醒哥远哥也在啊？正好，一起尝尝，刚出炉的！”他打开食盒，里面竟是各式精致的西域点心，香气扑鼻。
王栎鑫惊讶：“虎哥，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陆虎得意洋洋：“鸿胪寺那边送的呗！那使者为了讨好我们，送了好几大盒。我挑了些味道好的，赶紧给你送来。生哥不在吧？”他说着还心虚地往外瞄了一眼。
张远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杏仁酥塞嘴里，含糊道：“生哥被陛下召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过虎子，你拿人家‘讨好’的点心来给栎鑫，这算不算……”
“这叫战利品！”陆虎理直气壮，拿起一块奶香浓郁的胡饼递给王栎鑫，“栎鑫快尝尝，这个软和，不费牙口。”
王栎鑫接过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嗯！好吃！”
苏醒摇着头笑：“你呀，用美食撬开了人家的嘴，转头又把人家的美食拿来借花献佛。让那使者知道，怕是要气吐血。”
陆虎满不在乎：“他活该！谁让他们欺负我们栎鑫，还害栎鑫受伤！”说着又给王栎鑫递了块蜜饯。
王栎鑫心里暖烘烘的，咬着点心，含糊道：“谢谢虎哥……不过我真的快好了，都能打拳了！”
“打拳？”三人异口同声，语气都沉了下来。
陆虎立刻放下食盒，紧张地打量他：“你练拳了？生哥知道吗？”
张远扶额：“栎鑫，你胆子肥了啊？”
苏醒用扇子敲了敲手心，似笑非笑：“看来生哥还是太纵着你了，这才几天，就敢阳奉阴违了。”
王栎鑫顿觉失言，连忙找补：“就……就稍微活动了一下，没敢用力……”
话音未落，就听院外传来一道平静无波却让在场四人瞬间脊背挺直的声音：“活动了一下？”
陈楚生不知何时已站在月洞门下，朝服未换，显然是刚从宫里回来。
他目光淡淡扫过石桌上的西域点心和王栎鑫手里咬了一半的胡饼，最后落在他明显刚活动开、脸色还泛着红晕的脸上。
陆虎手忙脚乱地把食盒往后藏。 张远赶紧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差点噎住。
苏醒“唰”地打开扇子，若无其事地看向旁边的海棠树。
王栎鑫下意识地把受伤的左臂往身后藏了藏，小声喊道：“生哥……你回来了……”
陈楚生缓步走过来，先是对苏醒和张远点了点头：“事情陛下已有决断，条件大致按我们提的。”然后看向陆虎，“点心味道如何？”
陆虎点点头：“好吃啊，哥，你要不要吃”他把食盒递过去。
陈楚生没接，目光重新回到王栎鑫身上：“能打拳了？”
王栎鑫头皮发麻，硬着头皮解释：“就……轻轻活动了一下筋骨，真的没用力……”
陈楚生伸手，轻轻托起他试图藏起来的左臂，指尖隔着衣料按了几个部位：“这里酸吗？这里呢？运劲时可有牵扯感？”
王栎鑫被他按得又酸又胀，老实承认：“有一点酸……运劲时有点紧，但不疼了。”
陈楚生放下他的手臂，没说什么，只是对身后跟着的侍从道：“去请太医过来一趟，就说王太尉不慎活动了伤处，请他来再看看。”
“生哥，不用麻烦太医……”王栎鑫急了。
陈楚生一个眼神扫过来，他立刻噤声，其他三个人吃着点心看他们这戏剧的一幕，“哟，这是干什么呢？”
王铮亮刚刚从皇宫学堂回来，作为太傅，他负责教所有皇子公主们知识，王铮亮学识渊博，对音律更是无人能及。
王铮亮一身儒雅官袍还未换下，手里拎着个装书卷的锦袋，笑吟吟地迈步进来。
他一眼就瞧见石桌上琳琅满目的西域点心和自家弟弟那副心虚认怂的模样，又看看面色平静却自有一股威慑力的陈楚生，以及旁边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兄弟，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哥！”王栎鑫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一亮。
陆虎赶紧抓起一块最大的胡饼递过去：“亮哥下学了？快来尝尝，西域特产，甜着呢！”
张远憋着笑，用胳膊肘碰了碰苏醒，低声道：“救场的来了，可惜来得不是时候。”
苏醒摇扇轻笑，压低声音回：“来火上浇油还差不多。”
王铮亮接过胡饼，却没吃，目光在陈楚生和王栎鑫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弟弟藏藏掖掖的左臂上，眉头微微蹙起：“栎鑫，你又胡闹了？伤没好利索就敢练拳？”
王栎鑫刚燃起的希望小火苗“噗”一下被亲哥浇灭了，委屈道：“哥，我就稍微活动一下……”
“活动一下？”王铮亮学着他刚才的语气，走到他面前，轻轻戳了戳他受伤的肩膀，果然看到弟弟龇牙咧嘴地缩了一下，“陈楚生，你就这么看着他又折腾自己？”他转头看向陈楚生，语气里带着点埋怨，更像是在给弟弟求情找台阶。
陈楚生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是我疏忽，离府片刻，便没看住。”他这话听着像自责，眼神却明明白白告诉王栎鑫：你完了。
王栎鑫头皮更麻了。
王铮亮一听，立刻调转枪口，对着弟弟：“你看看！生哥为你操心成这样，你还不听话！太医呢？请了没？”
陈楚生颔首：“已去请了。”
王铮亮这才放心，又瞪了王栎鑫一眼，这才有心思咬了口胡饼，点点头：“嗯，是挺甜。虎子，这哪儿来的？”
陆虎嘿嘿一笑，又把“战利品”的理论说了一遍，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如何用美食攻破西域商人心理防线。
王铮亮听得啧啧称奇，笑骂：“你这小子，平时看着憨厚，倒是一肚子鬼主意。”他吃完饼，拍拍手上的碎屑，看向陈楚生，“宫里那边怎么说？条件都谈妥了？”
陈楚生：“八九不离十。赔偿、开市、割地、遣质，一样不少。”
“痛快！”王铮亮抚掌，随即又压低声音，“那……河谷地那边？”
“划过来了。”陈楚生唇角微扬，“陛下已准，着工部即日派人勘定界碑。”
“好！”王铮亮大喜，“那片河谷水草丰美，若是经营得当，于我边军粮草补给大有裨益！生哥，还是你厉害！”
张远插嘴：“那是！生哥出马，一个顶俩！那使者刚开始还哭穷，被生哥几句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苏醒笑着补充：“生哥只说了一句‘既无诚意，那便战场上见真章’，对方立马软了。”
王栎鑫听得心驰神往，忘了自己还在“待罪之身”，激动地插话：“生哥威武！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
话音刚落，四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陆虎后知后觉，也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看着他。
王栎鑫：“……我错了，我不该乱动，我这就回房躺着等太医。”他试图溜走。
“站着。”陈楚生声音不高，却成功定住了他的脚步。
这时，侍从引着太医匆匆而来。太医一看这阵仗——靖安侯、太傅、丞相、提督、陆大人全在，围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的王太尉，顿时紧张起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仔细给王栎鑫检查了手臂伤处，又号了脉，太医才松了口气，恭敬回禀：“侯爷，各位大人，王太尉伤势恢复得确实不错，筋骨无碍。方才活动想必也极有分寸，并未加重伤势，只是肌肉略有酸胀，属正常现象。继续用药静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
王铮亮拍拍胸口：“吓我一跳，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楚生脸色稍霁，对太医道：“有劳。还请再开些舒缓筋骨的药膏。”
太医连连应下，退下去写方子。
王栎鑫这下有了底气，偷偷瞄了陈楚生一眼，小声道：“生哥，你看，太医都说没事了……”
陈楚生瞥他一眼：“太医说的是‘极有分寸’、‘并未加重’。若你不知分寸，后果如何？”
王栎鑫立刻低头：“我知错了嘛～”
苏醒打圆场：“好了好了，虚惊一场。栎鑫也是年轻好动，憋了这几天难免难受。既然太医都说无碍，生哥你就饶他这一回吧？”
张远也帮腔：“就是就是，瞧把孩子吓的。栎鑫，下次可不许了啊！”
陆虎猛点头，把食盒往王栎鑫那边推了推：“栎鑫吃点心，压压惊。”
王铮亮看着陈楚生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忍着笑道：“生哥，给个面子？我回去再说他。”
陈楚生目光扫过王栎鑫那副可怜巴巴又暗含期待的样子，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替他理了理刚才练拳时微乱的衣领：“下不为例。”
王栎鑫瞬间笑逐颜开，像是得了特赦令：“谢谢生哥！保证没有下次！”
陈楚生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头对众人道：“既然都来了，便留下用午膳吧。鸿胪寺送来的西域美酒，正好尝尝。”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王栎鑫更是开心，亦步亦趋地跟着陈楚生往花厅走，嘴里还念叨：“生哥，那河谷地划过来之后，是不是可以屯田养马？我觉得……”
王铮亮看着弟弟瞬间复活、围着陈楚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样子，摇头失笑，对身旁的苏醒低声道：“瞧见没？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苏醒摇扇轻笑，压低声音回：“亮哥，你那‘嫁妆’，看来是真得开始准备了。”
王铮亮笑着踹了他一脚：“去你的！”
阳光正好，笑语盈庭。至于王太尉伤好之后会不会又活蹦乱跳地惹出什么新麻烦，那都是后话了。
至少此刻，兄弟几人共聚，美酒在手，佳肴在案，便是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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