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栎鑫的伤彻底养好后,便如同出了笼的鹰,立刻回到了京郊大营,重新整肃军纪,操练兵马。边关军饷案和西域商人的风波虽已平息,但暴露出的问题却不容忽视,他憋着一股劲,要将手下的兵练成真正的铁军。
京郊大营,校场上杀声震天。王栎鑫一身轻甲,穿梭于操练的军阵之中,目光如炬,不时出声指点矫正。他练兵极严,但也极得军心,因他从来身先士卒,赏罚分明。
“手臂抬平!发力要整!没吃饭吗?”他喝道,走到一个年轻士兵面前,亲自示范动作,“像这样!看清楚没?”
“看清楚了,将军!”士兵大声回答,眼中满是敬畏。
王栎鑫拍拍他的肩,又走向下一处。阳光晒得他额头冒汗,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散发着锐利的光芒。
而靖安侯陈楚生,确实如外界所知,从不过问具体练兵事务。他的职责更多在于统筹全局,制定方略,以及与兵部、户部协调粮草军械。即便来到大营,也多是巡视防务,与王栎鑫在军帐中商议要事,极少干涉日常操练。
这一日,陈楚生轻车简从来到大营,与王栎鑫在帐中议完西北边防调整事宜后,信步走出军帐。
校场上,士兵们正在练习搏杀技巧,吼声震天,尘土飞扬。王栎鑫穿梭其间,声音洪亮,动作利落,时不时亲自上场与士兵对练几招,引来阵阵喝彩。
陈楚生并未走近,只负手立于远处的高坡上,静静看着。他目光沉静,落在那个活力四射、仿佛不知疲倦的年轻将军身上,看着他因运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矫健的身手和指挥若定的气势。
随行的亲卫低声道:“侯爷,可要唤王太尉过来?”
陈楚生微微抬手:“不必。让他忙。”
他就这样站着,看了许久。直到王栎鑫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猛地回头,隔着一整个喧嚣的校场,精准地捕捉到了高坡上那道沉静的身影。
王栎鑫愣了一下,随即对副将交代了几句,便快步朝高坡跑来。
“生哥!”他跑到近前,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眼睛亮晶晶的,“你还没走?有事吩咐?”他气息微喘,带着蓬勃的热气。
陈楚生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递给他:“无事。看看你练兵。”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王栎鑫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把汗,嘿嘿一笑:“怎么样?这帮小子最近长进不少!”
“嗯,看得出。”陈楚生目光扫过他神采飞扬的脸,“伤刚好,别太逞强。”
“早没事了!”王栎鑫拍了拍之前受伤的左臂,砰砰响,“生哥你看,结实着呢!”
陈楚生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微微颔首:“心里有数便好。”他顿了顿,似不经意般又道,“陛下赏了些南洋进贡的瓜果,性凉降燥,我已让人送了些到你帐中。练兵辛苦,解解暑气。”
王栎鑫眼睛更亮了:“谢谢生哥!正好那帮小子练得嗓子冒烟,回头分给他们尝尝鲜!”
“是给你的。”陈楚生语气微重,看了他一眼。
王栎鑫立刻改口,笑得有点憨:“哦哦,知道知道,生哥给我的,我肯定自己先吃够本!”
陈楚生这才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唇角,转身上了马车:“走了。”
王栎鑫站在原地,挥着手:“生哥慢走!”
直到马车远去,他才收回目光,捏着手里还带着淡淡冷松香的帕子,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他将帕子仔细叠好塞进怀里,转身跑回校场,吼声比刚才更加洪亮:“都愣着干什么?继续练!今天不把这套枪法练熟,谁也别想吃饭!”
士兵们哀嚎一片,却也不敢怠慢,更加卖力地操练起来。
副将凑过来,小声问:“将军,侯爷来……没说什么吧?”他有点担心侯爷是对练兵有什么不满。
王栎鑫一扬下巴,得意道:“夸我们练得好!”虽然陈楚生原话只是“看得出长进”,但在王栎鑫这里,就等于狠狠的夸奖了。
副将顿时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
远处,马车里,陈楚生闭目养神。亲卫低声回报:“侯爷,瓜果已经送到王太尉帐中了。”
“嗯。”陈楚生淡淡应了一声,脑海中却仍是方才校场上那个汗湿鬓角、眼神发亮的身影。他睁开眼,对亲卫道:“回去后,将库里那套轻便的银丝软甲找出来,过几日送来大营。”
亲卫愣了一下:“侯爷,那软甲是御赐……”
“给他穿着练兵,总好过再磕着碰着。”陈楚生语气平静,重新合上眼,“免得有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疼,瞎逞能。”
亲卫低头忍笑:“是,侯爷。”
马车辘辘而行,驶离了喧嚣的军营。而校场上的喊杀声,却愈发激昂,透着股锐不可当的朝气。
金銮殿上,晨曦透过高窗,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庄重而微显紧绷。高踞龙椅上的皇帝神色平静,指尖轻轻点着扶手上的龙首,听着底下臣子的奏报。
户部尚书,同时也是太傅的王铮亮手持玉笏,率先出列,声音清朗沉稳:“陛下,六国使团不日将至,鸿胪寺已报上大致人数与行程。依旧例,一应接待、赏赐、宴饮及回礼所需,户部已初步核计,需银约八十万两。然今岁江南漕运略有阻滞,税收入库比预期慢了些,若此时拨付此巨款,恐影响秋后西北军饷的发放时辰。臣请陛下示下,是否可酌情减省部分用度,或从内帑暂借些许,待税收入库即刻归还?”
皇帝尚未开口,礼部尚书便皱起了眉头,出列反驳:“王太傅此言差矣。六国来朝,彰显我朝天威,抚慰藩邦之心,岂能因区区银钱之事而显吝啬?若削减用度,让番邦以为我朝国力不济,反而滋生轻慢之心,因小失大啊!”
王铮亮面色不变,从容应对:“李大人,非是吝啬,而是统筹。国之用度,当分缓急。军饷关乎边关稳定,乃重中之重。六国朝拜固然要紧,然是否每项宴饮都需极尽奢华?赏赐是否可更重礼制心意而非金银数量?若能精细筹划,未必不能两全。”
工部尚书此时也插话进来:“王太傅,修缮接待使臣的别馆、整饬京城仪容,这些可都等着银子呢。若户部拨款迟缓,工期延误,届时使臣到了,看到的却是破败景象,岂非更损国体?”
朝堂之上,顿时你一言我一语,争论渐起。有支持王铮亮,主张节俭实用的;也有坚持礼制规格,认为事关国体绝不能省的。
就在此时,靖安侯陈楚生缓步出列。他并未提高声量,只微微一礼,整个朝堂便自然而然地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陛下,”陈楚生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六国朝拜,既是彰显国威,亦是窥探虚实之机。场面不可失,然亦不必过度奢靡,反露刻意之嫌。臣以为,接待之仪,当以‘重礼而务实’为要。”
他顿了顿,继续道:“军饷乃国之根本,不可延误。然朝拜事宜亦需妥善安排。臣有一议:其一,部分接待费用,可着令相关藩属贡品丰饶之州县分担些许,既显恩宠,亦减中枢压力;其二,京城诸多皇商,亦可借此机会,承担部分物资采买、场馆修缮之责,陛下酌情赐予褒奖或些许商业便利即可,彼等必感恩踊跃;其三,侍卫亲军与京营兵马,近期操练颇有成效,届时可由王太尉统筹,负责京城防务与仪仗,既可扬军威,又可省去额外征调民夫之费。如此,或可缓解户部压力,两不耽误。”
皇帝闻言,微微颔首,面露思索之色。
苏醒立刻出列附和:“陛下,臣以为靖安侯所言甚是。既可保全礼仪,又不伤国力,更能体现陛下恩威并济,统筹全局之智。”
张远也紧接着拱手道:“陛下,京城治安与防务,臣与王太尉必当尽心竭力,确保万无一失,使六国使臣既见我朝文治,亦睹武功之盛。”
陆虎左右看看,也赶紧出列,他身为五部之首,朗声道:“陛下,靖安侯之计老成谋国,臣附议!咱们既不能小气了让人笑话,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侯爷这法子好!”
王铮亮沉吟片刻,亦拱手道:“若依靖安侯之策,户部压力大减,拨付三十万两足矣,并可确保军饷如期发放。臣无异议。”
皇帝目光扫过下方几位重臣,见意见已趋统一,终于露出笑容:“好。便依楚生所奏。亮哥,具体细则,你与鸿胪寺、工部及苏醒、张远等尽快商议出个章程来。务必办得妥帖,既显天朝气度,又不劳民伤财。”
“臣等遵旨!”几人齐声应道。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依次退出金殿。
苏醒快走几步,与陈楚生并肩,摇着扇子低笑道:“生哥一句话,省了亮哥五十万两银子,亮哥今晚怕是得请你喝酒。”
陈楚生淡淡道:“分内之事。”目光却下意识地寻梭前方,很快找到了正被几个武将围住、似乎在讨论届时军务安排的王栎鑫。
张远凑过来,顺着陈楚生的目光看去,嘿嘿一笑:“栎鑫这下有的忙了,京城防务加上仪仗,够他折腾一阵子。”
陆虎也挤过来,一脸兴奋:“还有好多好吃的!各国使臣来都会带特产!栎鑫肯定喜欢!”
王铮亮最后走过来,听着他们的话,无奈摇头,对陈楚生道:“楚生,谢了。不过你给他揽这么多活,这小子回头别又忙得忘了吃饭睡觉。”
陈楚生望着那边似乎察觉到视线、正抬头望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王栎鑫,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无妨,我看着。”
王栎鑫似乎从哥哥们的表情和口型里猜到了什么,隔着人群,冲着陈楚生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满是跃跃欲试的朝气。
苏醒用扇子掩面,对王铮亮低语:“亮哥,瞧见没?有人甘之如饴呢。”
王铮亮看着自家弟弟那副干劲十足、全然信赖依赖着某人的模样,最终也只能笑着叹了口气。
得,这“嫁妆”怕是真得再加厚几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