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离麟德殿不远,此刻安静无人,只有几盏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一进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王栎鑫强撑的那股劲顿时泄了,整个人几乎软靠在陈楚生身上,脸颊红扑扑的,眼神湿漉漉得像只迷路的小鹿,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生哥……我没醉……就是有点晕……那些使者……还挺能喝……”
陈楚生扶他在铺着软垫的榻上坐下,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语气却依旧平静:“怎么那么实诚,说喝就喝,怎么和苏醒在一起,一点抖机灵都没有学到。”
王栎鑫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伸手胡乱抓住陈楚生的衣袖:“我……我没给天朝丢人吧?我刚才……答得对不对?”
“嗯,答得很好。”陈楚生任他抓着,从旁边小几上倒了一杯早已备好的温热的醒酒茶,递到他嘴边,“把这个喝了。”
王栎鑫就着他的手,乖乖喝了几口,温热的液体下肚,舒服了一些。他靠在软垫上,眼皮开始打架,却还强撑着嘟囔:“生哥……那参片……我没用上……我厉害吧……”
陈楚生看着他孩子气的邀功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抬手,用指尖极轻地拂开王栎鑫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终身不忍心,声音低沉柔和:“嗯,很厉害。”
得到肯定,王栎鑫心满意足地弯起嘴角,彻底放松下来,几乎是下一秒,浓密的睫毛便颤了颤,合上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是就这么靠着睡着了。
陈楚生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他片刻,睡着的王栎鑫收起了所有的锐气和张扬,显得格外乖巧安静,只是脸颊还红着,嘴唇因酒意而显得格外红润,陈楚生看着那唇俯身亲吻而过。
殿外隐约还能传来麟德殿的丝竹笑语,而偏殿之内,却只有一片安宁,陈楚生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王栎鑫身上,又调整了一下软垫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陈楚生回到麟德殿时,殿内气氛依旧热烈 他步履从容,面色平静如水,仿佛只是离席片刻处理了一桩寻常公务,看不出丝毫异样,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殿内。
苏醒正与那位新入京的西域质子相谈甚欢,那少年质子约莫十五六岁,眉眼深邃,带着几分异域风情,却也难掩拘谨和好奇。
苏醒摇着扇子,笑语温言,似乎在介绍着天朝的风土人情,巧妙地安抚着少年初次离乡背井的不安。
张远则被几位使臣围着,似乎在讨论骑射之术,他比划着手势,说得眉飞色舞,引得使臣们连连点头。
陆虎……陆虎依旧坚守在美食阵地,正对着面前一盘造型精美的糕点发动攻势,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王铮亮的位置却空着 陈楚生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席位。
刚坐下不久,王铮亮便从侧殿方向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经过陈楚生案前时,脚步微顿,递过一个放心的眼神,极低地说了句:“睡了,安稳得很。”
“亮哥,你有没有觉得有一点奇怪。”王铮亮正拿起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看向陈楚生。
宫灯柔和的光线下,陈楚生的侧脸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低语只是王铮亮的错觉。
但王铮亮知道不是,他顺着陈楚生看似随意扫过的目光望去,落在了那个正与苏醒交谈的西域少年质子身上。
那少年确实生得好看,异域的深邃轮廓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清澈又带着些许不安,像只误入繁华之地的小鹿,正努力听着苏醒温和的引导,偶尔点头,露出腼腆的笑容。
王铮亮心中微微一凛,他再次仔细打量那少年,抛开先入为主的“质子”身份,单从相貌气质来看……那眉眼间的灵动,那不经意抿嘴的小动作,那带着点倔强又脆弱的感觉……确实,有几分像一个人。
像那个此刻正在偏殿睡得天昏地暗、同样有着一双湿漉漉亮晶晶眼睛、笑起来像个孩子、闹起来无法无天、安静下来又乖得让人心软的——自家弟弟,王栎鑫。
尤其是那份少年独有的、混合着锐气与懵懂的气质,像了五六分,王铮亮端着酒杯,久久没有喝,心里的那点“奇怪”感被陈楚生一句话点醒,瞬间变成了清晰的不安与警惕。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生哥,这个质子为什么如此平静如水?”
陈楚生端起酒杯,指尖在温凉的玉杯上轻轻摩挲,目光依旧落在远处喧闹的歌舞上,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过于平静了。”
王铮亮心头那根弦猛地绷紧,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离乡背井,被送入异国为质,前途未卜,命运操于他人之手。
此刻的反应,可以是惶恐,可以是悲伤,甚至可以是不忿,但唯独不应该是眼前这般……近乎完美的平静和恰到好处的腼腆。
这不像一个骤然失去自由、背负沉重命运的王子,更像一个经过精心调教、知道自己该如何表现才能获取好感的……工具。
“苏醒似乎与他很投缘?”王铮亮注意到苏醒对那少年态度格外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引导和呵护。
陈楚生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不过是看他长得好看又长得像栎鑫,亮哥,你要知道,即使没有我,还有苏醒。”
苏醒从看见王栎鑫的第一眼就喜欢,王栎鑫的长相完全是长在了他的眼里,如果说张远是他十年如一日的人,王栎鑫就可望不可即的人。
因为王栎鑫经常认为苏醒装,有时就特别讨厌他,但是苏醒就想要扭这个苦瓜,想把他变成他的小甜瓜。
这不一边的张远在看见苏醒和那个质子聊天,眼睛都快翻上屋顶了,陆虎喝着酒也在打量着苏醒那边,他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远远,你有没有发现那个人和我们栎鑫好像啊,就是栎鑫没有他那么斯文。”
陆虎这憨直的一句话,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王铮亮和陈楚生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张远经他提醒,也眯起眼仔细打量那少年,摸着下巴嘀咕:“嘶……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尤其是那眼睛和笑起来的样子……不过比栎鑫那臭小子可文静多了。”
王铮亮与陈楚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连虎子和远远都一眼能看出的相似,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陈楚生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眸光深邃:“西域诸部,情报搜集能力不弱。他们或许打探过栎鑫,甚至……刻意寻了这么个人来。”
王铮亮脸色沉了下来:“他们想做什么?用一个酷似栎鑫的质子,来扰乱视线?还是想借此……接近谁?”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对面正与旁人谈笑风生的苏醒。
苏醒此刻正微微倾身,耐心地对那少年质子解释着什么,唇边带着他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甚至亲手给那少年递了块点心,姿态亲近自然。
而张远,虽然还在和旁边的使臣说着话,但眼神已经时不时地飘向苏醒那边,嘴角虽然还挂着笑,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陈楚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声音压得更低:“无论他们目的为何,此人,需重点留意。亮哥,虎子那边……”
王铮亮立刻会意:“明白,我会让虎子动用他所有的关系网,把这小子的底细都查个清清楚楚!”
陈楚生微微颔首,又补充道:“去提醒一下苏醒,让他……保持距离,莫要因私废公。”
他说得含蓄,但王铮亮立刻明白,这是让他提醒苏醒别因为那少年长得像栎鑫就放松警惕,甚至着了人家的道。
“放心,苏醒心里有数。”王铮亮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定主意等会儿就得去“提点”一下那个看似精明实则在某些方面格外“执着”的丞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