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继续进行,歌舞升平,暗流却已悄然涌动。
又过了一阵,皇帝陛下显出些许疲态,示意近侍。大太监立刻高唱:“陛下起驾——”
百官与使臣纷纷起身恭送。
皇帝离去后,宴席便也接近尾声。众人开始互相道别,寒暄着陆续退场。
陈楚生自然而然地起身,对王铮亮道:“太傅,我去偏殿看看‘兵器样本’清点得如何了。”理由冠冕堂皇。
王铮亮心领神会:“侯爷辛苦了,我去看看陆大人是不是又钻哪个食案底下去了。”说着,目光却警告似的扫了一眼正准备朝苏醒走去的张远。
张远接收到王铮亮的眼神,脚步一顿,有些不情愿地撇撇嘴,最终还是转身朝着正揉着肚子、一脸满足的陆虎走去。
而苏醒那边,他正温声对那西域少年质子道:“……宫中已为殿下备好寝处,若有何不习惯,尽管告知鸿胪寺官员,或遣人来寻本相亦可。”
少年质子乖巧地行礼,声音清润:“多谢丞相大人关照。”
苏醒笑了笑,这才转身,恰好迎上王铮亮看似随意走过来的身影。
“丞相大人。”王铮亮笑容可掬,一把揽住苏醒的肩膀,力道不容拒绝。
“走走走,方才陛下赏了一坛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说是味道奇特,亮哥我学识浅薄,还得请你这个见多识广的丞相去品鉴品鉴,看看到底奇在何处!”半推半拉地把人带离了那少年质子身边。
少年质子站在原地,看着几位重臣相继离开,脸上那抹腼腆乖巧的笑容慢慢淡去,深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思索。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偏殿的方向,随即垂下眼睑,掩去所有情绪,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安静地离开了麟德殿。
偏殿内,王栎鑫依旧睡得香甜,对殿外发生的种种一无所知,陈楚生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他裹着自己的披风,歪在软榻上,呼吸均匀,脸颊红晕稍退,睡得毫无防备的样子。
陈楚生站在榻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眼神复杂,今晚这个突然出现的、酷似王栎鑫的质子,让他心中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和……不快。他俯下身,轻轻将人打横抱起。
王栎鑫在梦中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脑袋一歪,依赖地靠进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陈楚生抱着他的手臂稳如磐石,一步步走出偏殿,登上早已等候在外的马车,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车厢内,王栎鑫依旧沉睡。
陈楚生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心机的睡颜,手指轻轻拂过他微蹙的眉心,仿佛要将那可能因梦境而起的烦恼也一并拂去,无论对方送来一个多么相似的替代品,都终究不是怀中的这个。
这个会哭会笑、会闹会跳、会逞强也会依赖、鲜活无比的王栎鑫,是独一无二的,而任何试图利用这份“相似”来达到目的的人或势力,都将付出代价。
马车驶入浓郁的夜色,向着太尉府的方向而去。宫宴的喧嚣已被远远抛在身后,但新的风波,似乎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夜色已深,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平稳行驶,唯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和更夫遥远的梆子声偶尔传来。
车厢内,王栎鑫在轻微的颠簸中迷迷糊糊醒转,他先是感到一阵熟悉的温暖和沉稳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清冽的冷松香,随即意识到自己正被人稳稳地抱在怀里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朦胧的视线对上了陈楚生线条清晰的下颌。
“生哥……?”他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鼻音,下意识地动了动,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尤其是脑袋,昏沉得厉害。
“别动。”陈楚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平稳,“快到了。”
王栎鑫这才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竟被陈楚生一路抱着,脸颊瞬间爆红,挣扎着要下来:“我、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吧生哥,这像什么样子……”
陈楚生手臂微微收紧,并未松手,只低头看了他一眼:“醉成这般,还想自己走?摔了岂不更失体统。”语气不容置疑。
王栎鑫顿时蔫了,想起宫宴上自己确实喝多了,最后记忆停留在生哥过来带他走……后面就断片了。
他讪讪地不敢再动,乖乖窝在陈楚生怀里,只觉得那怀抱温暖可靠,让他昏沉的脑袋都舒服了些,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耳根烫得厉害,幸好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他通红的脸。
“生哥……我没……没胡说什么吧?”他小声问,有点心虚,他对自己酒后的德行还是有点数的,虽然不记得了,但保不齐又干了什么丢人的事。
陈楚生目视前方,面色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声“嗯”含义模糊,王栎鑫心里更没底了,正想再追问,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亲随的声音:“侯爷,太尉府到了。”
王铮亮上前摸了摸弟弟的额头,又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没好气道:“说了让你少喝点!每次都这样!”虽是责备,却满是心疼。
王铮亮转头对陈楚生道,“楚生,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这边我来照看。”陈楚生却道:“亮哥,你去吩咐人煮碗浓些的醒酒汤来。”
王铮亮看了看陈楚生,又看了看床上缩成一团的弟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也好,我亲自去看看,那帮下人毛手毛脚的。”说着,便转身出去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房门一关,屋内只剩下两人,烛火跳跃,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王栎鑫裹着被子,偷偷瞄了一眼站在床边的陈楚生,他背光而立,面容看不真切,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
“生哥……”王栎鑫小声开口,“今晚……谢谢你。”
陈楚生走近一步,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目光落在他脸上:“日后在外,饮酒需有分寸。”
“我知道了……”王栎鑫乖乖认错,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生哥,我今晚……真的没说什么奇怪的?或者……做什么?”
陈楚生静默了片刻,就在王栎鑫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抱着柱子,说要给它表演一套新练的枪法。”
“什么?!”王栎鑫猛地坐起身,被子滑落也顾不上,眼睛瞪得溜圆,脸瞬间红得要滴血,“我、我真这么干了?!”
陈楚生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依旧平静:“嗯。还非要教高句丽使臣划拳,说输了的人学狗叫。”
王栎鑫绝望地哀嚎一声,直接倒回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完了完了……我没脸见人了……生哥你怎么不拦着我!”
被子外传来陈楚生淡然的声音:“拦了。你说……‘生哥你别管,我乃天朝第一猛将,今日必要扬我国威’。”
王栎鑫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羞愤欲死,脚趾头都抠紧了,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那副蠢样子被生哥全程目睹……还不如直接醉死过去算了!就在他无地自容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拉开了他蒙头的被子。
王栎鑫红着眼眶,羞窘地看着床边的陈楚生,却见陈楚生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低声道:“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