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影卫,我如同多了无数双眼睛和耳朵。任诗翠那边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掌握之中。
听着影卫回报她因谣言未能奏效而气急败坏,又在房中与太子的人秘密接触,我心中冷笑不止。而当听到她频繁出入库房,支取名贵料子,尤其盯上了那匹稀世的“云霞锦”时,我修剪海棠花枝的手微微一顿,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宫宴……云霞锦……华乐公主。
我几乎能立刻还原出前世的那个局。任诗翠假意为我裁制华服,口口声声说唯有云霞锦才能配得上我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才能让太子殿下眼前一亮。天真如我,竟信了她的鬼话,满心欢喜地穿上那身流光溢彩的衣裙。
结果呢?结果便是在宫宴之上,与最得圣宠、同样穿了云霞锦的华乐公主撞个正着。且我的衣裙做工更为繁复,生生压了公主一头。华乐公主当场勃然大怒,认为我故意挑衅。就在我惶恐无措之时,太子华明俊“适时”出现,温言解围,扮演了一场完美的“英雄救美”。我那时竟傻得为此心动不已,却不知这全是他们为我精心设计的陷阱。既激怒了公主,又让太子顺势赢得了我的感激,为后续定亲铺平了道路。
好一招一石二鸟。可笑我前世竟毫无察觉。
这一世,我岂会再让你们得逞?
“任诗翠……”我轻轻放下银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更加清醒,“你既如此钟爱这云霞锦,那便自己消受这份‘殊荣’吧。”
我立刻吩咐秋雨:“去,将我那件绣着粉色缠枝暗纹的月华裙找出来,宫宴那日我就穿那件。”
“小姐,那件是否太素净了些?”秋雨迟疑道。月华裙雅致,但在争奇斗艳的宫宴上,确实不够醒目。
“要的就是素净。”我眸光清冷,如同幽深的寒潭。低调,才能更好地看清局势,才能让某些人自取其辱。
“顺便,”我压低声音,吩咐秋雨去散播一个模糊的消息,暗示库房中那匹“流光溢彩如云霞”的蜀锦才是顶尖的好料子,需得自己“慧眼识珠”去讨要。
鱼儿果然上钩了。不过两日,影卫便报,任诗翠已“慧眼识珠”地挑走了那匹云霞锦,正喜滋滋地命人赶制衣裙。
我站在镜前,看着镜中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截然不同的自己。十六岁的皮囊下,装着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灵魂。很好,戏台已搭好,就等着“好堂姐”你盛装登场了。
宫宴那日,暮色四合,镇国公府门前车马备齐。
我收拾妥当,由丫鬟簇拥着行至前厅。母亲早已等候在此,她身着符合一品诰命夫人身份的繁复礼袍,神色端凝,见到我走来,目光在我素净的衣裙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温声道:“霜儿,可都准备好了?今日宫中盛宴,需得谨言慎行,一切依礼而行,莫要失了分寸。”
“女儿明白,请母亲放心。”我敛衽行礼,姿态恭顺。母亲的担忧我熟记于心,但此刻无法明言自己的计划。
母女二人一同登上了马车。车厢内,气氛有些沉凝。母亲看着我沉静的侧脸,心中担忧,觉得我落水病愈后有哪里不同了,心思更深,眼神也更坚定,却也更让人心疼。
车驾抵达宫门,按品级下轿换乘软轿,一路行至设宴的瑶华台。此次宫宴设于御花园中专门用于重大庆典的“瑶华台”,因是帝后最宠爱的女儿华乐公主的寿辰,排场极为盛大。朱漆回廊下宫灯迤逦,盏盏精致,琉璃灯罩内烛火温暖明亮,将精心打理的花木照得影影绰绰,暗香浮动。此时瑶华台已是灯火璀璨,笙歌悠扬。空气中弥漫着酒香、果香以及各种名贵香料混合的馥郁气息。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来自教坊司的乐师们演奏着清雅的曲目,内侍唱喏声高低起伏,引导着各位勋贵大臣及家眷按序入席。命妇贵女们环佩叮当,衣香鬓影,彼此见礼寒暄,笑语晏晏,却都守着规矩,不敢高声,每个人的笑容和话语都似乎经过精心丈量。
我便由母亲领着,步入这繁华喧嚣之地。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最高处——陛下华翰海与皇后端坐主位,面带威仪的笑容。华乐公主华明珍坐在下首,穿着一身正红色云霞锦宫装,娇艳明媚,眉宇间却带着被宠坏的骄纵与一丝无聊。太子华明俊坐在另一侧,杏黄袍服,俊朗温文,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视着人群。
我的心跳平稳,不再有前世的期待与羞涩,只有冷眼旁观的审视,目光扫过全场,将那些或真诚或虚伪的笑脸收入眼底。
镇国公府地位尊崇,我们的位置相对靠前。刚落座不久,便有皇后身边得力的女官含笑前来:“夫人,小姐,皇后娘娘瞧着您二位到了,请过去说说话呢。”
母亲忙起身,应道:“臣妇(臣女)遵旨。”
母女二人随女官行至御座之下,我垂眸敛目,恭顺地跟在母亲身后半步的位置,仪态无可挑剔。在距离帝后宝座约一丈远处便停下,依制垂首,敛衽深深下拜:“臣妇(臣女)任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恭祝华乐公主殿下芳辰安康,福寿绵长。”
皇后今日心情颇佳,笑容雍容:“快起来吧。任夫人,有些日子没见你进宫了。”她的目光随即落到我身上,带着几分温和,“诗霜上前来,让本宫瞧瞧。如今可大好了?”
我依言上前一小步,再次屈膝福礼,头微垂,视线落在皇后裙摆的凤凰刺绣上,声音清晰柔顺:“劳娘娘挂心,臣女惶恐。托陛下和娘娘洪福,臣女已大好了。”我答得谨慎恭谦,完全符合觐见礼仪。
皇后打量着我,见我虽衣着素净,但仪态端庄,举止得体,脸色虽仍有些苍白,却更显楚楚风致,或是想起我前几日“祖先托梦”的说辞,目光更柔和,点头道:“好了便好。今日是公主的好日子,你们年轻人正该在一处多多玩乐才是。”她话锋微转,似随口一提,“本宫瞧你这身衣裳倒是雅致,很是清新脱俗。”
我心中一动,知道这是皇后在微妙地认可我上次不张扬、守本分化解谣言的做法,忙微微躬身回应:“娘娘谬赞了。臣女不敢在公主芳诞之日夺目,唯愿端庄得体,不负娘娘平日教诲。”
这话答得极巧,既谦逊,又夸耀公主。皇后果然笑意更深,又对母亲道:“夫人将女儿教养得很好。”
母亲忙躬身谢恩:“娘娘过誉了,臣妇不敢当。”
又简单闲话两句,皇后便让我们回席了,母亲暗暗松了口气,看向女儿的目光带了一丝赞赏。我却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我端坐着,目光看似低垂,实则悄然扫视全场,很快,我便看到了那抹“期待”已久的身影——任诗翠。
果然,任诗翠来了。
她可谓是盛装出席,那身用云霞锦裁成的衣裙流光溢彩,颜色绚烂夺目,在无数宫灯的照耀下,几乎要晃花人的眼。裙裾层层叠叠,绣满了繁复的折枝花卉,金丝银线交缠,极尽奢华。她梳着京城时兴的高髻,插满了赤金镶宝的步摇簪钗,走起路来环佩叮当,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与炫耀,极其享受这种聚焦的感觉,她刻意放缓脚步,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场内,在看到一身素淡的我时,眼中的鄙夷和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却没有注意到,华乐公主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身上。公主原本无聊的表情渐渐凝固,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任诗翠身上那匹眼熟至极、甚至比自己身上这件还要炫目几分的云霞锦,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丝竹声似乎还在响,但以任诗翠为中心的那一小片区域,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了。
果然,当任诗翠花枝招展、刻意摇曳生姿地走上前去向公主行礼时,华乐公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瞬间拧紧,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你这衣裳,”华乐公主的声音冷得像冰,“谁准你用这料子的?。你也配。”
任诗翠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周围隐隐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她完全懵了,这反应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这料子不是最时兴、最显身份的吗?公主为何……
我适时上前,姿态恭顺地行礼,声音清晰柔婉:“臣女任诗霜,参见公主殿下。”
华乐公主的目光转向我,见我衣着素净,气质沉静,脸色稍霁:“起来吧。你便是镇国公家的女儿?瞧着倒比有些旁支的知礼数。”
这话更是啪啪打在任诗翠脸上,让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起身,微笑道:“公主谬赞。臣女前日病中,偶得一小物,觉得甚是精巧,想着或能博公主一笑,今日特带来献与公主。”说着,我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锦盒。
公主的侍女上前接过,呈给公主。
华乐公主好奇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对用极品东珠和金丝嵌成的蝴蝶耳坠,蝴蝶翅膀薄如蝉翼,微微颤动,栩栩如生,精巧绝伦,更难得的是设计别致,与她平日所见的首饰皆不相同。
华乐公主眼睛顿时亮了:“好别致的耳坠。你从何处得来?”她最喜欢这些新奇精巧的东西。
我浅笑:“是臣女自己画的图样,请家中老匠人打的。想着蝶恋百花,正配公主芳华。”我前世偶然得知华乐公主的这点小爱好,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华乐公主果然十分欢喜,当场就换上了那对耳坠,左右欣赏,对任诗霜的态度亲热了不少:“你倒是有心。比那些只知道堆砌珠宝的强多了。”说着又冷冷扫了任诗翠一眼。
任诗翠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却只能强颜欢笑,心中大概已是将我骂了千百遍。
中秋宫宴开始,各人归其位。
席间,我能感受到一道清冷的目光偶尔落在我身上。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来自那个席位超然的大祭司——顾作人。他一身玄色祭司袍,银线符文神秘,气质孤高冷肃,与这喧闹的宫宴格格不入。
中途离席,在回廊转角,竟不期然与他迎面遇上。
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更添几分疏离。我垂眸行礼:“见过大祭司。”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我发间,声音平淡无波:“任小姐巧思,一举多得,顾某佩服。”
他果然看穿了我今日所有的算计。我抬起头,迎上他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不卑不亢:“祭司大人谬赞,小女子只是求生罢了。比不得大人,身居高位,睥睨众生。”话语里,带着细微的试探。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缓缓道:“高处不胜寒。任小姐既知求生不易,便该谨言慎行,而非四处点火。”
他在警告我,也在提醒我。我微微一笑,笑容清浅却倔强:“有时退一步并非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唯有以火攻火,或可杀出一条生路。大人觉得呢?”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离去。我知道,与这位神秘莫测的大祭司,我们的交集,绝不会就此结束。
宫宴落幕,马车驶离皇城。我靠在车壁上,缓缓吁出一口气。今日小胜,但前路依旧漫长凶险。任诗翠绝不会善罢甘休,太子更不会。而顾作人,他就像一团迷雾,危险,却也可能是我破局的关键。
影卫,该有新的消息了吧?关于我落水那日的真相。我睁开眼,眸中寒光闪烁,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