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凌风与苏无名押解着慧觉,带着从庄园密室中搜出的关键证物——包括记载红茶流向的账册、西域迷魂草样本以及元来县令与朝中某些官员往来的密信,返回长安城。沿途百姓听闻祸乱长安的元凶被擒,纷纷涌上街头,欢呼雀跃,称颂卢将军与苏公为民除害。
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入深宫,也传到了仍在慈恩寺静养的白玉簟耳中。小沙弥前来告知时,语气中满是钦佩:“女施主,听说卢将军神勇无比,直捣那妖巢,这下长安城可算太平了!”
玉簟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唇角不自觉扬起明媚的笑意。她想象着卢凌风凯旋时挺拔的身姿,心中充盈着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期待。那个月下笨拙却真挚的承诺,似乎近在眼前。她甚至开始思索,待他复命后,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让兄长邀他过府一叙。
然而,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一日。
次日黄昏,兄长白翊亲自来到慈恩寺接她回府。马车驶入熟悉的尚书府,玉簟却敏锐地察觉到府中气氛不同往日,仆从们步履匆匆,面色凝重。直至踏入凝玉轩,屏退左右,白翊才转过身,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玉簟,”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与深深的无力感,“卢凌风与苏无名……被下狱了。”
“哐当”一声,玉簟手中捧着的暖炉滑落在地,炭火溅出,映亮她瞬间苍白的脸。她愕然睁大双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狱?哥哥,你说什么?他们不是刚刚立下大功,擒获元凶了吗?”
白翊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茶盏震得乱响:“功?在那些人眼里,功过岂是由事实而定?!”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压低声音道,“弹劾他们的奏章堆满了陛下的案头!罪名是‘擅自动兵、惊扰勋贵、查案不当致使宫廷清誉受损’!那‘长安红茶’牵涉多少权贵?元来虽死,可那些饮过茶、受过贿、与元来有过勾连的人,谁愿意看到卢凌风手里那些账册和密信公之于众?如今太子与公主两派正借此案互相攻讦,都恨不得将对方势力连根拔起,卢凌风和苏无名……成了最好的替罪羊,也是必须被摁下去的‘麻烦’!”
玉簟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她这才彻底明白,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深处,律法公道在权力的博弈面前,是何等不堪一击。为民请命的英雄,转眼就能成为政治倾轧的牺牲品。
“父亲呢?”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问道,“父亲身为刑部尚书,主管刑狱,难道不能据理力争,还他们一个清白吗?”
白翊露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笑:“父亲已在御前据理力争了整整一日!但陛下要的是平衡,是尽快平息风波!此刻再强保,就是将整个白家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玉簟,”他语气转为前所未有的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此事到此为止!忘掉卢凌风,安心待在府里。父亲已在为你筹划婚事,择一门户相当、远离朝堂纷争的子弟,早日出嫁,离开长安这是非之地,才是对你最大的保护!”
“我不!”
玉簟霍然起身,第一次如此失态地打断兄长的话。她眼中瞬间盈满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那双总是含着灵动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灼人的怒火与决绝:“卢将军何错之有?苏先生何错之有?他们舍生忘死,铲奸除恶,保全了多少百姓家庭?到头来竟有罪?!这难道就是我们世代效忠的朝廷,我们赖以生存的煌煌天威吗?!” 她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掷地有声,“要我明哲保身,趋利避害,眼睁睁看着忠良蒙冤?我白玉簟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仁义礼,若屈服于此等不公,我枉自为人!”
白翊被妹妹这突如其来的刚烈与尖锐震撼得一时语塞。他熟知妹妹性情外柔内刚,却从未见过她如此锋芒毕露、寸步不让的模样。
“哥哥,我知道,你和父亲是为我好,为白家满门安危着想。”玉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但眼神依旧清亮坚定,如寒夜中的星子,“但有些事,比安危更重要。有些路,明知艰难,也不能不走。玉簟不会鲁莽行事,连累家族,但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任由黑白颠倒!”
她转过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那重重宫墙,看到阴冷狱中那抹孤傲的身影。她想起他离去时紧握香囊的温度,想起月下他生涩却郑重的许诺。
“我相信,霜雪虽寒,终有尽时。” 她轻声说道,这声音虽轻,却像是立下的誓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白翊看着妹妹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背,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任何禁锢与劝说都已无法改变她的决心。长安红茶案虽了,但由此引发的政治漩涡,才刚显露出其吞噬一切的威力。而他的妹妹,已决意以一己之力,去搏那一线微弱的公道。
功成身狱,是案件的终局,却也是另一场关乎信念与情感的抗争的序幕。白玉簟的回京之路,注定无法回归平静,而她与卢凌风的命运,也因这诡案风云,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一起,休戚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