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锣鼓,如同惊雷劈入死寂的深渊,不仅震动着耳膜,更仿佛直接敲打在灵魂之上。
余音在空旷的戏院里回荡,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温辞和沈砚初的呼吸都为之一窒。照明灯的光柱在声波的冲击下微微颤抖,将墙壁上那些褪色海报上伶人的面孔照得忽明忽暗,他们的眼神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带着嘲弄与怜悯,注视着闯入者。
“糟了……”沈砚初脸色一变,迅速收回伸向红布的手,猛地环顾四周,“锣鼓一响,戏就开场!这是逼我们‘上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后台那扇通往舞台的厚重枣红色幕布,无风自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向两边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缝隙后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一股更浓郁的陈旧脂粉味和冰冷的寒意,正从中汹涌而出。
更诡异的是,刚才那件自行飘动的水红色女帔所在的衣箱,此刻箱盖竟完全打开,里面不仅躺着那件女帔,旁边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书生模样的浅色褶子戏服,以及相应的鞋帽,仿佛早已为两人准备好。
“规则生效了。”温辞冷静地判断,目光扫过两套戏服,“拒绝登台的后果是什么?”
“不知道,但最好别试。”沈砚初语速飞快,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的变化,“可能是被这里的‘规则’直接抹杀,也可能是被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同化,变成和外面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傀儡。”他指了指幕布缝隙后的黑暗,“看来,我们没得选。”
他走到衣箱前,没有立刻去碰那套书生戏服,而是仔细打量,甚至凑近闻了闻。“没有霉味,反而有股淡淡的皂角香,像是刚浆洗过。”他看向温辞,眼神凝重,“温教授,看来我们得‘客串’一回了。记住,无论台上发生什么,尽量保持清醒,记住自己是‘谁’。穿上这身皮,容易迷失。”
温辞看着那套水红色的女帔,眉头微蹙。让他穿上这身极具女性特征的戏服,心理上的不适远大于对未知的恐惧。但他更清楚,此刻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理性告诉他,遵守已显现的规则是生存的第一步。
“怎么分?”他问。
沈砚初拿起那套书生褶子,苦笑道:“看来剧本替我们定了。我唱小生,你……怕是得反串旦角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戏里,小生和旦角多是情侣或夫妻。这可能是破解这个‘档案’的关键关系线。”
温辞没有反对,只是沉默地走到衣箱前,伸手拿起了那件水红色女帔。触手冰凉丝滑,重量极轻,仿佛真的只是由一片云霞织成。但当他将戏服展开时,一股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波动如同细微的电流般顺着指尖传来——那是一种深切的哀怨、无望的等待,以及一丝刻骨的恨意。
他强压下心头的异样,看向沈砚初:“就在这里换?”
“恐怕没时间给我们找更衣室了。”沈砚初已经开始脱外套,“背过身,速战速决。注意,别让任何一部分皮肤长时间接触戏服,我感觉这东西有点邪门。”
两人迅速行动。在昏暗诡异的后台,借着照明灯的光,换上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行头。温辞的动作略显僵硬,但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效率。当他将那件水红女帔套在身上时,一种被无形目光紧紧包裹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沈砚初换好书生褶子,戴上文生巾,原本的现代气息被冲淡,竟真有了几分民国文弱书生的气质。他转身看到温辞,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艳。温辞身形清瘦,面容俊秀,虽穿着女帔略显违和,但那清冷的气质反倒奇异地贴合了某种哀怨旦角的形象。
“还行,就是表情太硬了,得像那么回事。”沈砚初试图用玩笑缓解紧张,但效果甚微。
就在这时,那尖锐的锣鼓点再次响起,这次节奏更快,更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幕布后的黑暗中,隐约传来了丝竹管弦之声,哀婉凄迷,正是温辞在电话里听到过的调子。
“该上场了。”沈砚初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向那道幕布缝隙。温辞紧随其后。
穿过幕布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更加令人心悸。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旧式戏台之上。台下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仿佛深渊巨口。台上却亮着幽暗的光,光源来自舞台两侧悬挂着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宫灯,灯光昏黄,勉强照亮台面。
戏台布置成了书房的模样,有书桌、笔墨、书架(皆是道具),但所有东西都蒙着尘,显得破败不堪。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脂粉味和灰尘气息。
然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并非唯一的“演员”。
在舞台的角落阴影里,还站着几个身影。他们同样穿着戏服,有老生,有花脸,有丑角,但个个眼神空洞,表情僵硬,如同被牵线的木偶,一动不动。他们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仿佛戴着一张无形面具。
“是之前被卷进来的人……”沈砚初低声道,“他们……可能已经‘入戏’太深,回不去了。”
温辞警惕地观察着那些“傀儡”,发现他们的站位似乎暗合某种戏曲舞台的调度。
突然,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老生唱腔,从舞台一侧响起,打破了死寂:
“冤——魂——缠——绕——永——乐——楼——”
声音并非来自那些傀儡,而是凭空出现,在空旷的戏院里回荡。
紧接着,一个尖细的丑角声音从另一侧响起,带着诡异的笑意:
“云——老板——冤——屈——何——人——晓——”
像是在念白,又像是在……提示剧情。
沈砚初立刻反应过来,低声道:“他们在给我们‘搭架子’,引出我们的戏。接下来,该我们了。随机应变,跟着感觉走,但脑子不能乱!”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戏台的灯光猛地聚焦在他们二人身上,将那些傀儡和背景都推入了更深的黑暗。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力量施加在他们身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他们的动作和台词。
温辞感到喉咙发紧,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悲恸情绪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水袖轻摆,一句带着哭音的唱词几乎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砚初猛地跨前一步,挡在了温辞(旦角)身前,面向那无尽的黑暗(观众席),用他那略带沙哑却刻意拔高的声音,朗声念白道:
“小生乃一介寒儒,偶经此地,但闻楼中有哀泣之声,不知哪位娘子,在此伤心?”
他巧妙地避开了可能触发危险的具体剧情,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误入此地的旁观者,试图将叙事主动权抓回手中。
这看似 improvisation 的应对,却仿佛恰好契合了某种规则。舞台上的压力微微一松,聚焦的光线也稳定下来。
然而,台下的黑暗中,却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如同潮水般的窃窃私语声,仿佛有无数的“观众”正在评头论足。
戏,已经开锣。而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他们必须在这真假难辨的舞台上,演好自己的角色,同时找出隐藏在戏文背后的血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