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十二年的冬,来得猝不及防。一场暴雪席卷洛阳,紫微宫的琉璃瓦被覆上厚厚的白雪,凤章殿外的柳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抖得厉害,连廊下的宫灯都被吹得东倒西歪,昏黄的光在雪地里晃出细碎的影子。
十五岁的杨玥坐在暖阁的窗边,手里捧着一封刚拆开的信,信纸被她反复摩挲,边角都起了毛。信是李世民从长安寄来的——大业十一年,李渊调任长安留守,李世民也随父迁往长安,自此,两人相隔更远,书信往来也稀了些,却依旧是杨玥在这座冰冷宫殿里唯一的慰藉。
信上的字迹比往年更显苍劲,墨色浓淡不一,像是写得急促又郑重:“长安雪大,街衢皆白,忆昔年洛阳初雪,与玥儿共堆雪狮,恍如昨日。”“近日父帅整饬军备,长安城内暗流涌动,我常夜不能寐,唯念玥儿安好。”“玥儿,乱世将至,切勿任性,万事以自保为重,待我……待我功成之日,必迎你归。”
最后那句“必迎你归”,字迹写得格外用力,几乎要将纸戳破。杨玥看着这四个字,眼泪无声地落在信纸上,晕开一片墨痕。她想起去年冬日,洛阳也下了一场大雪,她和李世民在御花园里堆了一只歪歪扭扭的雪狮,他还笑着说“这雪狮像你,娇憨得很”,那时的雪是暖的,风是软的,可如今,只剩这满纸的思念和不安。
“公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画春端着一杯热茶进来,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这信看了半个时辰了,眼睛都红了。”
杨玥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却依旧冰凉。她轻声道:“画春,你说……长安是不是真的要乱了?世民哥哥的信里,总说‘暗流涌动’,他到底在做什么?”
画春垂下眼睑,声音压得更低:“公主,前几日听御书房的太监说,陛下有意南巡江都,还说……要带娘娘和您一起去。”
杨玥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南巡?父皇要离开洛阳?”
“是。”画春点头,“听说陛下觉得洛阳不安全,想避去江都。只是……如今各地起义军四起,江都也未必安稳啊。”
杨玥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父皇是怕了,怕山东的起义军,怕太原的李渊,更怕这摇摇欲坠的大隋江山。可他一走,洛阳怎么办?长安怎么办?还有……远在长安的李世民,他会怎么做?
几日后,隋炀帝下旨,定于次年正月南巡江都,命越王杨侗留守洛阳,代掌朝政。旨意一下,洛阳城内人心惶惶,大臣们纷纷收拾细软,想随驾南下,宫里的宫女太监也整日忧心忡忡,生怕哪天就遭了难。
杨玥看着凤章殿里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宫女,心里越发不安。她想起李世民信里说的“万事以自保为重”,可她是大隋的公主,父皇和母妃都在,她怎么能只顾自己?
这日夜里,杨玥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起身,从枕下摸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李世民这些年寄来的信,还有他送的狼牙佩、小兔子玉佩和那方雄鹰绢帕。她拿起狼牙佩,放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多年前他说的“待我平定战乱,便来接你”,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公主,您怎么还没睡?”画春听到动静,进来掌灯,见她对着锦盒落泪,心里也不好受。
杨玥擦了擦眼泪,看着画春,认真道:“画春,我想给世民哥哥送些东西。”
“送东西?”画春愣住,“如今长安和洛阳路途遥远,又不太平,怎么送啊?”
“我不管,一定要送到。”杨玥语气坚定,“他在长安练兵,定然缺粮草和伤药,我要把凤章殿里的私藏都给他送去——那些金银珠宝,留着也没用,不如给他,让他……让他能多一分胜算。”
她嘴上说着“多一分胜算”,心里却像被刀割一样——她知道,这些粮草伤药,是要用来推翻她父皇的江山的,可她还是想送给他,想让他平安,想让他……记得曾经的约定。
画春看着她决绝的模样,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公主放心,奴婢认识一个出宫采买的太监,他有办法把东西送到长安。只是……公主,您想好了吗?这可是……”
“我想好了。”杨玥打断她的话,眼里满是坚定,“我是大隋的公主,可我也是……杨玥。我只想他平安。”
接下来的几日,杨玥悄悄变卖了凤章殿里的金银首饰,又让人从库房里取出大量的粮草和伤药,趁着夜色,偷偷交给了那个出宫采买的太监。临走前,她还写了一封信,只有短短八个字:“君若安好,便是晴天。”
她没有提南巡,没有提大隋的安危,更没有提自己的委屈和不安,只愿他安好。
太监走后,杨玥站在凤章殿的窗前,望着长安的方向,雪还在下,寒风呼啸,可她心里却有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她盼着他能收到东西,盼着他能平安,更盼着他能记得,在洛阳的凤章殿里,还有一个姑娘,在等着他兑现当年的承诺。
只是她不知道,此时的长安,李渊早已做好了起兵的准备,李世民正日夜操练兵马,眼底燃烧着颠覆天下的野心。她送去的粮草伤药,成了他们起兵的助力;她写下的“君若安好,便是晴天”,成了他日后强取豪夺时,心里唯一的柔软与愧疚。
长安的烽火,已在酝酿;洛阳的离别,近在眼前。这场跨越两朝的爱恨,终将在烽火狼烟中,拉开最残酷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