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十四年秋,长安的风带着西北的凛冽,吹得秦王府外的梧桐叶簌簌作响。朱红的府门紧闭,门内是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寂静,连廊下的宫灯都透着几分压抑的冷光,像极了此刻杨玥的心境。
她坐在西跨院的窗边,身上穿着一身素雅的淡粉色襦裙——这是李世民让人给她准备的,料子是上好的蜀锦,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可穿在她身上,却像套了一层枷锁。她已经来秦王府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她没有踏出过西跨院一步,也没有和李世民说过一句话。
“公主,该用晚膳了。”画春端着食盒走进来,里面是四菜一汤,荤素搭配,皆是她往日爱吃的菜式,“今日厨房做了您喜欢的水晶肘子,您多少吃一点吧,这几日您都没怎么吃饭。”
杨玥没有看食盒,只是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沙哑:“拿走吧,我不饿。”
画春放下食盒,走到她身边,轻声劝道:“公主,您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苦的还是您自己。秦王殿下……他也是关心您的,这几日天天来看您,见您不愿见他,就站在院外守着,连朝会都推了好几次。”
“关心我?”杨玥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满是冰冷,“他把我从江都掳来,毁了我的家,杀了我的父皇,现在说关心我?画春,你觉得这可笑吗?”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在江都宫,他是如何不顾她的反抗,强行将她抱上马;忘不了一路上,他如何用“保护”的名义,将她禁锢在身边;更忘不了,刚到长安时,他对外宣称“纳隋室公主杨氏为侧妃”,让她成了全长安的笑柄——一个亡国公主,成了反贼的姬妾,何其讽刺。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的通报:“殿下驾到——”
杨玥的身体瞬间僵住,她猛地站起身,走到屏风后,冷冷道:“我不见他,让他走!”
画春刚想出去回话,李世民已经推门走了进来。他身着一身常服,墨色的锦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只是眼底带着几分疲惫和红血丝。他看到屏风后的衣角,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声音低沉:“玥儿,我知道你不愿见我,可我有话想对你说。”
屏风后的杨玥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今日朝里传来消息,宇文化及已被窦建德斩杀,他的首级被送到了长安,父皇下令,将他的首级悬挂在城门上示众,为你父皇报仇了。”
杨玥的身体猛地一颤——宇文化及死了,那个亲手弑杀父皇的凶手,终于死了。可她心里没有丝毫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杀了宇文化及又如何?杀了李渊父子又如何?她的父皇回不来了,大隋的江山也回不来了。
“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杨玥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几分颤抖,“用我的仇人来邀功吗?李世民,你真让我恶心。”
李世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屏风,却又停住了脚步:“玥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害你父皇的人,我都会帮你除掉。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可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好好照顾你,弥补你。”
“弥补我?”杨玥从屏风后走出来,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怎么弥补我?把大隋的江山还给我?让我的父皇活过来?李世民,你做不到!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我,给我和我父皇一个交代!”
她说着,猛地冲向墙边的柱子,想要撞上去。李世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玥儿,别这样!我不能没有你!你要是死了,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杨玥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哭喊着:“放开我!李世民,你这个刽子手,我恨你!我恨你!”
她的哭声像一把刀,狠狠扎在李世民的心上。他抱着她,任由她捶打自己的胸膛,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恨我,但是别伤害自己,好不好?玥儿,求你了。”
杨玥打累了,靠在他的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恨他,恨他的背叛,恨他的强取豪夺,可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颤抖的身体,她的心又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喘不过气。
画春看着眼前的一幕,悄悄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房间里,只剩下杨玥的哭声和李世民的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悲凉。
李世民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又坚定:“玥儿,我知道你现在接受不了我,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什么时候不恨我了,什么时候愿意原谅我了,我再给你想要的一切。但这秦王府,你必须待下去,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要护你周全。”
杨玥没有说话,只是靠在他的怀里,默默流泪。她知道,她逃不掉了,从江都宫被他强行抱起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被他禁锢在身边,一辈子都逃不出这秦王府的高墙,逃不出这场由他一手造成的、爱恨交织的宿命。
窗外的风还在吹,梧桐叶落得更急了。秦王府的夜,漫长而冰冷,而杨玥的复仇之路,也在这冰冷的夜里,悄悄埋下了更深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