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秦王府的桂花开了。金桂银桂缀满枝头,甜香顺着西跨院的窗缝钻进来,漫在空气里,连带着这压抑的府邸都添了几分暖意。可杨玥坐在窗前,指尖捏着那枚沾血的狼牙佩,只觉得这香气甜得发腻,像极了眼前看似安稳的日子——裹着蜜糖的刀子,温柔里藏着刺。
“公主,长孙正妃派人送了东西来。”画春端着一个精致的描金漆盒进来,语气带着几分谨慎,“说是给您送的换季衣物,还有些滋补的汤药。”
杨玥眼皮都没抬,声音冷淡:“放那儿吧。”
自她入府,这位秦王府正妃长孙无垢,还是第一次主动派人来送东西。之前李世民虽日日来西跨院,却总被她冷言赶出去,府里的人看她是“亡国公主”,又不得正妃待见,明里暗里都透着轻视,唯有这位长孙正妃,始终端庄得体,不冷不热,却也从没来过西跨院一步。
画春打开漆盒,里面叠放着几套素色锦缎衣物,料子是上等的云锦,绣着低调的暗纹,还有一个白瓷药罐,贴着“补气养血”的红签。最底下,还压着一张素笺,上面是娟秀的字迹,笔锋温婉:“秋日天凉,闻妹妹近日茶饭不思,特备薄衣与汤药,望妹妹珍重身体,莫负殿下一片心意。”
“妹妹?”杨玥看着那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倒会给我安身份。”一个亡国公主,一个反贼正妃,何来“姐妹”之称?这声“妹妹”,是提醒,是敲打,更是宣示主权——这秦王府,她长孙无垢才是正主。
正说着,院外传来侍女的通报:“正妃娘娘驾到——”
杨玥心里一凛,收起狼牙佩,站起身来。她倒要看看,这位被李世民捧在手心的正妃,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门帘被掀开,长孙无垢走了进来。她身着一身石青色绣兰纹的褙子,裙摆逶迤,发髻上只插着一支赤金步摇,不施粉黛,却难掩端庄温婉。她比杨玥年长两岁,眉眼间带着江南女子的柔和,眼神却清亮通透,一看便知是个心思通透的人。
“妹妹近日可好?”长孙无垢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像是真的关心她的身子,“前几日听闻妹妹不愿见殿下,连饭都吃得少,我心里也替你着急。”
杨玥敛衽行礼,语气疏离:“劳烦正妃挂心,我无碍。”
长孙无垢走到她面前,扶起她的手,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妹妹不必多礼。我知道你心里苦,好好的大隋公主,一朝成了王府侧妃,换做谁都难接受。”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杨玥心上。她抬头看向长孙无垢,对方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可那同情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殿下待你,是真心的。”长孙无垢拉着她在窗边坐下,亲手为她倒了杯茶,“自你从江都回来,殿下日日来西跨院,哪怕被你冷待,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府里的人不懂事,若有怠慢你的地方,妹妹尽管跟我说,我替你做主。”
她话说得周到,姿态放得极低,可每一句话都在提醒杨玥——你是侧妃,我是正妃;你能在这秦王府安稳待着,全靠殿下的宠爱,全靠我这个正妃的容让。
杨玥握着茶杯,指尖冰凉:“正妃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亡国之人,能在秦王府有一席之地,已是殿下的恩典,不敢奢求其他。”
“妹妹这话就见外了。”长孙无垢笑了笑,眼底的温和更甚,“你与殿下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殿下心里有你,我这个做正妃的,自然也该待你如姐妹。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轻了几分,“妹妹毕竟是隋室公主,如今天下未定,外面流言蜚语颇多,说你心怀旧隋,对殿下不利。妹妹往后行事,还需谨慎些,莫要让殿下为难,也莫要让旁人抓住把柄才好。”
这话才算说到了点子上。杨玥心里一沉——果然,她是在敲打自己,让自己安分守己,莫要想着复仇,莫要坏了李世民的大事。
“多谢正妃提醒。”杨玥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恨意,“我知道该怎么做。”
长孙无垢见她听进去了,满意地点点头:“妹妹是个聪慧人,定然明白我的意思。这汤药你记得按时喝,身子是自己的,莫要糟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
送走长孙无垢,杨玥坐在窗前,手里的茶杯早已凉透。她看着窗外飘落的桂花,心里一片寒凉——这位长孙正妃,可比李世民难对付多了。李世民的强取豪夺是明面上的刀,而长孙无垢的温柔体贴,是藏在暗处的刀,不见血,却能诛心。
“公主,这长孙正妃,看着温和,心思可真深。”画春忍不住说道,“她这是在警告您呢。”
杨玥冷笑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我当然知道。她是怕我抢了她的正妃之位,怕我坏了李世民的大事。可她越是这样,我越不会安分。李世民欠我的,李家欠我的,我迟早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她走到妆台前,打开那个描金漆盒,看着里面的衣物和汤药,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她拿起那包汤药,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即扔回盒里——谁知道这“滋补汤药”里,有没有藏着别的东西?
窗外的桂香依旧浓郁,可杨玥的心,却比寒冬还要冰冷。她知道,这秦王府不是避风港,而是另一个战场。长孙无垢的温柔刀,李世民的爱恨纠缠,还有她自己的国仇家恨,都将在这高墙之内,一点点发酵,终有一天,会掀起一场无法收拾的风暴。
而她,杨玥,大隋的明慧公主,绝不会任人摆布。她要活下去,要在这秦王府里站稳脚跟,然后,等待复仇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