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冷寂夜

长安的冬来得凛冽，第一场雪落时，秦王府的青砖地覆了层薄白，西跨院的窗棂上凝着冰花，连风穿过廊下都带着刺骨的寒。杨玥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坐在烛火旁，手里捧着一本翻得卷边的《诗经》，眼神却空茫地落在跳动的烛芯上——这是她入府的第五个月，李世民的“耐心”似乎终于耗尽，已连着十日没来西跨院了。

“公主，夜深了，睡吧。”画春进来添了灯油，看着她面前几乎未动的晚膳，忍不住叹气，“殿下不来，您更要好好吃饭，身子垮了，可怎么好？”

杨玥合上书，指尖划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字句，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来不来，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他掳来的亡国公主，新鲜劲过了，自然就忘了。”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像空了一块。前几个月，他哪怕被她冷言冷语怼得脸色发白，也会日日来报道——有时是拎着一笼刚出炉的芙蓉糕，说“记得你以前爱吃”；有时是站在院外看她读书，一站就是半个时辰；有时甚至会笨拙地提起隋宫的旧事，说“御花园的玉兰，该开了吧”。可自从上次长孙无垢来过西跨院后，他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如今更是彻底断了踪迹。

是长孙无垢说了什么？还是他终于厌烦了自己的冷漠？杨玥说不清，只觉得这西跨院的夜，比江都宫的冷宫还要冷。

正恍惚着，院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压低的声音：“殿下，夜深了，您真的要进去吗？”

杨玥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又冷了下去——他来便来，与她何干？

门帘被轻轻掀开，寒气裹挟着雪粒子钻进来，李世民走了进来。他身着一件玄色镶白狐毛的大氅，肩头落着薄薄的雪，头发上还沾着雪沫，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看到烛火旁的杨玥，眼底闪过一丝暖意，随即又被疲惫覆盖。

“还没睡？”他脱下大氅，随手递给身后的侍卫，声音沙哑，带着几分酒后的微醺。

杨玥没有看他，重新拿起《诗经》，翻了一页，声音冷淡：“殿下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李世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刻意疏离的侧脸，心里一阵发闷。他知道，这几日冷落她，是他的错——前几日朝堂议事，李渊提及“隋室遗孤需严加看管”，长孙无垢又在一旁“无意”提及“杨妃心怀旧隋，恐对殿下不利”，他虽不信，却也不得不避嫌，暂时减少了来西跨院的次数。可今日喝了酒，脑子里全是她的模样，终究还是忍不住跑来了。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他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面前的晚膳上，“怎么没吃饭？不合胃口？”

“不饿。”杨玥头也不抬。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放在她面前：“今日路过西市，看到这个，想起你以前喜欢摆弄这些，就买了回来。”

杨玥瞥了一眼锦盒，里面是一支银质的发钗，钗头雕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精致素雅——像极了当年隋宫御花园里的玉兰。她的心猛地一抽，随即又硬起心肠，将锦盒推了回去：“殿下的东西，我受不起。还请殿下拿回，免得污了您的物件。”

李世民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看着她眼底的冰冷，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玥儿，你非要这样对我吗？我知道你恨我，可我……”

“恨你？”杨玥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嘲讽，“殿下太高看自己了。我现在连恨你的力气都没有了。你毁了我的国，杀了我的父，把我掳来这秦王府做妾，我除了认命，还能做什么？恨你，只会让我自己更痛苦，我何必呢？”

她的话比刀子还锋利，一刀刀扎在李世民心上。他看着她眼底的麻木，比看到她的恨意还要难受。他猛地站起身，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她避开。

“殿下请回吧。”杨玥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西跨院简陋，容不下殿下这尊大佛。若是让正妃知道殿下深夜在此，又要误会我不安分了。”

李世民看着她的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好好休息，天冷了，记得添衣。”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房间，门帘落下的瞬间，杨玥再也忍不住，靠在窗边无声地落泪。烛火跳动，映着她的影子，在冷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孤单。

画春走进来，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疼地说：“公主，您心里明明有殿下，何必这么逼他，也逼自己呢？”

“心里有他？”杨玥擦干眼泪，眼底恢复了冰冷，“我心里只有国仇家恨。画春，你记住，我是大隋的公主，不是秦王府的侧妃。李世民对我再好，也是我的仇人。这秦王府的冷寂夜，我能熬过去，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和李家，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西跨院的梧桐树上，簌簌作响。杨玥看着窗外的雪景，想起当年隋宫的初雪，她和李世民堆雪狮的模样，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爱恨交织的夜，漫长而寒冷。她知道，这条路很难走，可她别无选择。为了父皇，为了大隋，也为了自己，她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