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雪过后,长安的清晨覆着厚厚的积雪,秦王府的青砖黛瓦银装素裹,西跨院的屋檐下却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冷。
杨玥醒时已近正午,浑身的酸痛让她稍一动作便蹙眉。帐帘被轻轻掀开,画春端着药碗走进来,眼眶还是红的:“公主,殿下守了您一夜,天快亮才走,临走前叮嘱奴婢一定要让您喝了这碗补药。”
杨玥看向案上,除了药碗,还摆着温热的莲子羹、酥软的蒸糕,甚至有她从前在隋宫爱吃的水晶肘子,都用银罩保温着。她沉默着别过脸,心口却不像昨夜那般只剩冰冷——她朦胧间记得,夜里口渴时,有人喂她喝温水,力道轻得怕碰碎她;她翻身时牵扯到伤口蹙眉,那人的呼吸会瞬间绷紧,指尖悬在她肩头,终究只是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
“不喝。”她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昨夜的尖利。
正僵持着,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李世民一身常服走进来,眼底带着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他没靠近床榻,只站在案边,声音放得极柔:“玥儿,身子要紧,这药是太医特意配的,不苦。”
杨玥抬眸看他,他颈间的抓痕还清晰可见,后背的伤口透过衣料隐约能看到绷带的痕迹。不知怎的,那句“滚出去”到了嘴边,竟没能说出口。
李世民像是得了默许,上前几步拿起药碗,舀了一勺吹温,递到她唇边。杨玥别过脸,他却没收回手,只是固执地举着,眼底满是恳求。僵持片刻,杨玥终究还是张了嘴,药汁入口微苦,却比不过心口那点复杂的滋味。
自那日后,李世民几乎推了所有应酬,日日往西跨院跑。他不碰她,也不多言,只默默做着事——怕她冷,命人将西跨院的地龙烧得最旺;怕她闷,让人搬来暖阁里的古琴,竟是她从前在隋宫弹过的那张;知道她爱吃江南的蜜饯,连夜让人快马从扬州运来;她夜里睡不安稳,他就坐在外间看书,听到她翻身的动静,便起身进去替她掖好被子。
画春私下叹:“公主,殿下是真的疼您。”
杨玥不作声,可每当李世民将温热的手炉塞进她手里,每当他笨拙地为她挑去碗里的葱姜,她心底那片冰封的角落,总会悄悄融开一丝缝隙。
这日午后,杨玥披着披风在院里赏梅,忽闻院外传来争执声。只见一个穿着锦绣衣裙的女子领着几个丫鬟闯进来,是李世民的姬妾王氏,因生得貌美颇受宠过几日。
王氏一见杨玥,便柳眉倒竖,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个亡国公主,凭什么霸占殿下的心思?不过是个战利品,也配让殿下日日围着你转?”
杨玥脸色一白,握着梅枝的手微微收紧。画春连忙挡在她身前:“王姬,公主也是殿下的人,您休得无礼!”
“我无礼?”王氏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就想推杨玥,“我今天就替殿下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好歹的……”
“放肆!”
一声怒喝传来,李世民大步流星走进院,脸色阴沉得吓人。他一把将杨玥护在身后,眼神冷得能结冰,看向王氏时满是杀意:“谁给你的胆子,敢动她一根手指?”
王氏吓得腿一软,扑通跪下:“殿下,臣妾是……”
“滚!”李世民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即日起,禁足偏院,抄一百遍《女诫》,再敢踏近西跨院一步,仔细你的皮!”
王氏哭哭啼啼地被拖下去,院外瞬间安静。李世民转身看向杨玥,见她脸色发白,连忙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杨玥看着他眼底的紧张,心口猛地一跳,慌忙抽回手,转身回了屋。可那掌心的温度,还有他护在她身前的背影,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当晚,秦王府正厅,长孙无垢端坐在主位,一身端庄的正妻气度。李世民坐在对面,神色复杂。
“殿下,”长孙无垢先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分量,“王氏虽有错,可殿下这般处置,怕是会让府中姬妾寒心。更重要的是,杨玥公主身份特殊,殿下对她太过上心,恐引外人非议。”
李世民端起茶杯,指尖微顿:“孤的女人,孤护着天经地义。至于非议,孤不在乎。”
“殿下不在乎,可秦王府在乎,”长孙无垢轻轻叹气,“臣妾并非要殿下苛待杨玥公主,只是府中需有规矩。不如……给她一个名分,既全了殿下的心意,也堵了旁人的嘴。”
李世民抬眸看向长孙无垢,她眼中没有嫉妒,只有为王府筹谋的冷静。他沉默良久,脑海里闪过杨玥那双带着戒备却偶尔会动容的眼睛,缓缓开口:“此事,容孤再想想。”
而西跨院的卧房里,杨玥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雪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方才画春说,殿下为了护她,发了好大的火,连王姬都被禁足了。她心口那点刚融开的缝隙,似乎又大了些,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迷茫——她是大隋的公主,他是灭隋的仇人,这份迟来的呵护,她到底该不该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