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春晴暖，秦府花繁

深春的秦王府，早已褪去浅绿的青涩，铺展得满院浓荫馥郁。朱红廊柱外，紫藤萝垂落如云似霞，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沾着晨露，氤氲出甜润的香气；墙角的芍药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花瓣堆起胭脂色的云，风一吹，便漾起细碎的香浪，连空气里都浸着化不开的暖意。

杨玥身着一袭烟霞色襦裙，外罩薄纱披帛，缓步走在花间小径上。绿萼跟在身后，手里捧着一方素色帕子，不时为她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她的小腹已隆起明显的弧度，步履虽缓，却稳当，眉宇间少了往日的寒霜，多了几分深春草木般的柔润——许是这连日晴暖的好天气，许是腹中胎儿愈发安稳的悸动，竟让她对这秦府的景致，生出了几分难得的平和。

自入春以来，李世民待她愈发妥帖。他不再只做那些沉默的关照，反而会在处理完公务后，陪她在院中散散步，说些宫外的趣事，或是提及当年在长安曲江池畔，深春时节文人雅集的盛景。他从不提家国旧事，也不强迫她回应，只是用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一点点消融着她心中的坚冰。

杨玥并非全然无感。她看得出他眼底的小心翼翼，看得出他提及往昔时的温柔，更看得出他看向自己小腹时，那份不加掩饰的期盼与珍视。这些日子，她不再闭门不出，也不再对他冷言相向，偶尔还会应和他一两句话，或是在他送来新摘的鲜花时，轻声道一句“多谢”。

“公主，您瞧那株牡丹，开得可真艳。”绿萼指着不远处的花台，语气雀跃。

杨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株姚黄牡丹傲然挺立，硕大的花朵缀在枝头，金辉灼灼，在浓绿的叶片映衬下，更显雍容华贵。她不由得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拂过身侧一朵盛放的芍药，花瓣柔软的触感，让她想起当年隋宫深春，父皇带着她在西苑赏花的情景——那时的她，还是金枝玉叶的隋室公主，无忧无虑，何曾想过今日会沦为亡国之妃，困在仇人的府邸里。

一丝怅然掠过眼底，却很快被身旁的暖意驱散。她轻轻抚上小腹，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轻轻踢了一下，像是在安慰她。杨玥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底的阴霾瞬间散去——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该试着放下些什么，至少，不能让仇恨填满这难得的安稳时光。

“在看什么？”一道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暖意。

杨玥转过身，只见李世民身着藏青色锦袍，腰间束着玉带，步履轻缓地走来。他刚从城外回来，发间还沾着些许草木的清香，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却在看到她时，瞬间化为柔和。

“没什么，只是看这牡丹开得好。”杨玥的声音不再冰冷，带着深春特有的温润，竟有了几分主动搭话的意味。

李世民心中一喜，快步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那株姚黄牡丹上，笑道：“这牡丹是去年从洛阳移栽来的，特意选了最名贵的品种，原想着今年春天能让你瞧瞧，没想到开得这般繁盛。”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搬两盆到你院中，日日都能看见。”

“不必了。”杨玥轻轻摇头，目光扫过满院繁花，“这样便好，四处看看，反倒热闹。”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拒绝他的好意，却不是出于抗拒，而是真的觉得这般景致已然足够。李世民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平和，心中愈发欣慰，他放缓脚步，与她并肩走在花径上，声音放得轻柔：“深春的景致最是难得，再过几日，花期便过了。今日天气好，我陪你多走一走，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杨玥没有反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绿萼与几名侍从，一路沉默，却并不尴尬。风吹过，紫藤萝的花瓣簌簌落下，落在她的披帛上，也落在他的肩头，像是为这对纠葛半生的男女，缀上了几分温柔的点缀。

“腹中孩子还好吗？”李世民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带着关切。

“嗯，还算安稳。”杨玥轻声应道，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小腹，“太医说，近来长势很好。”

“那就好。”李世民松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欣慰，“往后若是觉得不适，或是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要告诉我，不必拘束。”

杨玥“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阳光透过浓荫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眼底的温柔与珍视，是她从前从未见过的。她忽然想起，当年洛水畔，那个为她折花的少年，眉眼间似乎也是这般模样，只是那时的纯粹，早已被岁月与家国变故，磨成了如今的复杂。

恨意依旧深埋心底，家国之仇也从未忘却。可在这深春晴暖的午后，在这满院繁花的映衬下，在腹中孩子的悸动中，杨玥忽然觉得，或许有些恩怨，不必急于一时。她对李世民的态度好了许多，或许不是原谅，而是在这冰冷的牢笼里，为自己，也为孩子，寻得一丝喘息的暖意。

“前面有座亭子，我们去歇歇吧。”李世民指着不远处的八角亭，语气带着询问。

杨玥点了点头，随他一同走向亭子。亭中石桌上，早已摆好了温热的清茶与几碟精致的点心，显然是李世民提前吩咐好的。

两人坐下，绿萼为他们斟上茶。茶香袅袅，混着花香，弥漫在亭中。李世民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杨玥，轻声道：“玥儿，我知道，你心中还有芥蒂。但我向你保证，我会护你和孩子一世安稳，绝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杨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他的目光真挚，带着一丝恳求与期盼。她沉默了片刻，轻轻抿了一口茶，茶水的清润在舌尖化开，也让她的声音柔和了几分：“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李世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他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终于愿意相信他，愿意给他一个靠近的机会。

深春的风，带着花香与暖意，吹拂着亭中的两人。恩怨纠葛仍在，爱恨情仇未断，但在这一瞬，所有的尖锐都被温柔包裹，只剩下满院繁花与彼此眼中的柔和。杨玥知道，她与李世民的路，还很长，未来或许依旧充满波折，但在这深春的晴暖里，她愿意试着迈出一步，试着在仇恨与爱意之间，寻得一条属于自己与孩子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