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介睁开了眼睛。
炭治郎的眼神,伊之助的咆哮,都清晰地映入他的瞳孔。
同伴。
这两个字,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他的心湖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涟漪。
他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次,他不是在逃避。
也不是在防御。
而是,主动地,将自己的全部心神,沉浸了下去。
他主动地,跃入了那片,由木偶鬼散发出来的,名为“孤独”的,无边无际的深海。
冰冷。
窒息。
绝望。
这些情绪,不再是像之前那样,只是萦绕在他身边的雾气。
而是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他,要将他的灵魂,彻底同化。
在海洋的最深处,他听到了鬼的悲鸣。
那不是愤怒的咆哮,也不是残忍的狞笑。
而是一种,最原始的,最纯粹的,如同被全世界抛弃的,孩童般的,哭泣。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陪着我……”
“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个家啊……”
哭声,很微弱。
却像一把重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慧介的心上。
然后,那哭声,变成了,他自己的声音。
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回。
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寺庙,此刻,已然化作一片火海。
他看到了。
看到了抚养他长大的住持,那圆润和蔼的脸上,凝固着死前的惊恐。
他看到了。
看到了平日里一起挑水,一起诵经,一起偷懒的师兄弟们,他们的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散落在庭院的各处。
血,流得到处都是。
将石板,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
而他,就站在那片火海之外,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个曾经充满了他所有欢声笑语的“家”,就那样,在他的眼前,化为灰烬。
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的心跳。
他一个人的呼吸。
他一个人的,存在。
那份足以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的,极致的孤独。
和此刻,这片深海中的感觉,一模一样。
原来,是一样的。
慧介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从踏入这座工坊开始,他就一直感到如此压抑。
因为,他在这只鬼的身上,感受到了,另一个,他自己。
要怎么做?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升起。
用愤怒吗?
很简单。
只要回想起那片火海,回想起那张带着扭曲笑容的鬼脸。
只要让那股焚烧一切的怒火,再次,占据自己的身体。
【心之呼吸,二之型,怒涛连斩】。
狂暴的剑招,足以在一瞬间,将眼前这只鬼,连同它那可悲的执念,一同撕成碎片。
就像,上一次那样。
然而,那样一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除了在鬼杀队的功劳簿上,多添上一笔斩鬼的记录。
什么都不会留下。
这只鬼,这份延续了数百年的,孤独的执念,会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彻底地,烟消云散。
住持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那是在一个午后。
小慧介因为被师兄们排挤,而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生闷气。
住持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对他说:
“慧介啊,愤怒是刀,能伤人,更能伤己。唯有慈悲,才是能渡己渡人的,舟。”
慈悲……
要对一只吃了人的鬼,讲慈悲吗?
不。
不对。
慧介的内心,豁然开朗。
这不是慈悲。
是选择。
他选择,不再用“怒火”,去覆盖,另一种悲伤。
他选择,用自己的剑,去为这份,他自己也曾体会过的,深不见底的孤独,画上一个,温柔的句号。
慧介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他的眼神里,没有了那骇人的,如同修罗般的血红色。
也没有了那仿佛对世界都失去了兴趣的,空洞的灰色。
那是一双,无比清澈的,眼睛。
清澈的,哀伤。
带着一丝,只有经历过同样痛苦的人,才能理解的,悲悯。
他动了。
他的手,握住了刀柄。
他的目光,穿过了激战中的炭治郎,穿过了被黑色液体弄得狼狈不堪的伊之助,直直地,看向了那只,还在疯狂咆哮的鬼。
然后,他开口了。
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又坚定的声音。
“炭治郎!”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向他的同伴,发出了请求。
“请给我,制造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