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新兵连的生活如同一个不断旋转的磨盘，重复、枯燥，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碾磨着每一个人的意志和体能。对于慕野而言，这更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针对这具孱弱身体的酷刑，同时，也是一次对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疯狂汲取。
他的变化是缓慢而确切的。
内务依旧是他的短板，但“豆腐块”一天比一天规整。他不再将其视为无意义的折腾，而是当作一种对肌肉控制力和耐心的磨练——一种最低烈度的“修行”。当手指能精准地掐出被子的棱线时，他偶尔会想起过去练习暗器指力，捏碎核桃而果仁不损的情形。今非昔比，但道理相通。
晨跑，从最初的挣扎跟随，到渐渐能稳住呼吸，跑完全程，虽然依旧落在中队后半段，但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人连拖带拽、甚至被班长骑着摩托车在后面督促进度的“吊车尾”。他偷偷调整着呼吸节奏，尝试将暗卫长途奔袭时节省体力的法门融入这看似简单的跑步中，效果微弱，但聊胜于无。
单杠、俯卧撑、仰卧起坐……所有基础体能项目，他的成绩都以一种龟速，但坚定不移地向上爬升。三个引体向上变成五个，五个变成八个……每一次力竭，他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纤维被撕裂的痛楚，以及随之而来的、细微的增长。这种凭借自身努力让身体变强的感觉，陌生而又令人着迷，远胜于过去依靠药物和残酷秘法激发潜力的方式。
队列训练，他成了最让教官挑不出毛病的兵。军姿一站就是两个小时，纹丝不动，眼神平视，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连最苛刻的教官，在无数次试图从他身上找出哪怕一丝晃动失败后，眼神也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带着些许惊异的不解。
同僚们的态度，也从纯粹的嘲讽和忽视，变得复杂起来。
“喂，慕野，你小子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休息间隙，一个叫王虎，性格直率的同班兵凑过来，递过一瓶水。王虎是连队里的体能尖子，心高气傲，但慕野最近的表现，让他收起了几分轻视。
慕野接过水，拧开，小口啜饮。动作依旧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克制和精准。“没有。”他回答得简短。
“装，继续装。”王虎在他身边坐下，抹了把汗，“我听说……你家里出事了？还是失恋了？”
慕野沉默。原主“慕野”的记忆里，家庭关系淡漠，也没什么深刻的感情纠葛，纯粹是懒散度日。他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
见他不答，王虎自顾自地说：“不过说真的，你这样挺好。以前那副德行，我看着都来气。当兵嘛，混日子有什么意思？要干就得干出个样来！”他拍了拍慕野的肩膀，力道不小，“下次五公里，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慕野抬眼看了看王虎，对方眼中是纯粹的、属于年轻人的好胜心。这种直来直去的挑战，比过去那些阴险的算计简单太多。
“可以。”他点头。
这种简单的交流，对于习惯了孤独和隐匿的暗卫而言，是全新的体验。他依旧大部分时间沉默，但不再完全隔绝。他观察着这些年轻的士兵，他们的喜怒哀乐如此直接，他们的团结和竞争都摆在明面上。这是一种……充满生机的生活方式，与他过去非生即死的黑暗世界截然不同。
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下午。
原定的战术基础训练改为室内体能强化。连队被拉到一个旧仓库改建的训练馆，进行障碍穿梭接力赛。湿滑的地面，昏暗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铁锈的味道。
比赛进行到白热化，慕野所在班和王虎所在的班咬得很紧。轮到慕野这一棒时，他需要快速通过一个低桩网、翻越一道两米高的板墙，然后冲刺返回。
低桩网匍匐前进，对他而言轻而易举，身体贴地，如狸猫般迅捷灵活，瞬间超越了对面的队员。到了板墙下，他深吸一口气，助跑，蹬踏，伸手够向墙顶——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由于地面湿滑，他脚下猛地一滑，原本充足的发力瞬间泄去大半，手指勉强扒住墙沿，整个身体悬空，重重撞在墙面上！
“糟了！” “慕野！”
班里的战友惊呼出声。这一摔，不仅会输掉比赛，很可能还会受伤。
千钧一发之际，慕野脑中一片空白，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本能接管了身体。悬吊状态下，腰腹猛然发力，双腿如同没有重量般向上卷起，脚尖在湿滑的墙面上精准地找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借力一蹬！同时扒住墙沿的手臂肌肉贲张，不是纯粹的蛮力，而是一种瞬间爆发的、协调全身的巧劲！
整个人如同一只受惊的壁虎，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竟硬生生翻了上去！动作谈不上好看，甚至有些狼狈，但效率高得吓人。
落地，冲刺，他将接力棒交给下一位战友，全程不过电光石火之间。
仓库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我靠！刚才那是什么？”
“滑成那样都能翻过去？”
“慕野你开挂了吧！”
连站在场边监督的排长都眯起了眼睛，目光锐利地盯在慕野身上。那个动作……绝不是普通新兵能做出来的，甚至不像常规的军事技巧，透着一股野路子的、却极其实用的狠辣劲儿。
比赛结束，慕野的班以微弱优势获胜。王虎冲过来，一脸不可思议地围着慕野转了两圈：“你小子……深藏不露啊！刚才那一下，怎么做到的？”
慕野喘着气，感受着因为瞬间爆发而微微颤抖的手臂肌肉。他无法解释那是暗卫训练中针对各种绝境脱身的逃生术简化版，只能含糊道：“运气，差点摔了。”
“运气？”王虎显然不信，但也没再多问，只是用力捶了他胸口一下，“行！下次五公里，我非得赢你不可！”
排长走了过来，目光在慕野身上停留了几秒，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慕野，结束后留下。”
训练结束，战友们陆续离开，仓库里只剩下慕野和排长。
“报告排长，慕野报到！”慕野立正，敬礼。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排长背着手，踱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那目光不像平常的教官，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兵器。
“慕野，你最近的进步，我看在眼里。”排长开口，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从垫底到中游，不容易。”
“谢谢排长！”
“但是，”排长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刚才翻越障碍的动作，谁教你的？”
慕野心头一凛。果然被注意到了。他垂下眼睑，大脑飞速运转，寻找合理的解释：“报告排长！没人教。当时脚滑了，情急之下……胡乱使的劲。”
“胡乱使的劲？”排长哼了一声，“那种情况下，胡乱使劲的结果就是摔个四脚朝天。你的反应，你的发力方式，可不像胡乱来的。”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我带过不少兵，也见过一些……有特殊背景的。你老实告诉我，入伍前，练过？”
特殊背景？慕野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看来，这个世界也存在类似“武林”或者拥有特殊技能的人群。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借口。
他抬起头，眼神尽量保持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回忆”和“晦暗”：“报告排长，小时候……跟老家一个长辈胡乱学过几天把式，强身健体，很久没练了，都是野路子。”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既承认了“练过”，又淡化了其来源和系统性，符合一个“懒惰废柴”可能拥有的模糊过去。
排长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良久，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野路子……有时候比正规矩更实用。不过，这里是军队，讲究的是纪律和规范。你的底子不错，别浪费了。”
他拍了拍慕野的肩膀：“回去吧。今天的事，不要到处说。以后训练，稳扎稳打，别总想着出怪招。”
“是！排长！”慕野敬礼，转身离开仓库。
走出门口，暴雨已歇，天际露出一抹残阳。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慕野却感觉心头一块石头稍稍落地。排长的怀疑，暂时应付过去了。但这也意味着，他以后必须更加小心，不能轻易暴露超出常人的能力。
“特殊背景……”他咀嚼着这个词。或许，在这个世界，想要安稳地“混编制”、“吃皇粮”，仅仅表现得不那么废柴还不够。他需要一种合理的、能被接受的“强大”方式。
回到宿舍，迎接他的是战友们好奇和探究的目光。王虎凑过来，挤眉弄眼：“排长找你干嘛？是不是要重点培养你了？”
慕野摇摇头，拿起毛巾走向水房：“没什么，就是问问今天训练的事。”
他需要时间，需要继续蛰伏，需要让这具身体变得更强，同时，也需要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淬火之初，钢坯已在炉中。真正的锤炼，才刚刚开始。而慕野不知道的是，仓库里他那惊鸿一瞥的表现，已经通过排长的汇报，进入了更高层级某些人的视野。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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