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营的驻地与新兵连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说新兵连是喧嚣的集市,这里就是沉默的兵工厂。没有多余的喧哗,没有散漫的身影,就连空气都仿佛凝滞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营房更旧,设施更简朴,但每一寸土地都透着一股被高强度使用过的气息。
来接慕野的是个一脸冷硬的三期士官,叫老炮,话少得可怜,只是用眼神示意慕野跟上。吉普车在营区里穿行,慕野默默观察着。训练的士兵们眼神锐利,动作精悍,小组配合默契无声,偶尔响起的口令短促有力。这里的一切,效率都被提到了极致。
他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侦察营的老兵们似乎对新鲜血液早已麻木,投来的目光多是审视和评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慕野被分到了一个班,班长是个看起来比老炮稍微温和点的二期士官,叫陈海,但眼神同样犀利。
“慕野?新兵连上来的?”陈海翻看着寥寥几页的档案,语气平淡,“侦察营不是新兵连,这里只看实力,不问过去。跟不上,就滚蛋,明白吗?”
“明白,班长!”慕野立正回答,姿态无可挑剔。
陈海点点头,没再多说,指派了一个床位给他。同班的几个老兵,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擦拭武器、整理装备,没人主动搭话。一种无形的隔膜将慕野隔绝在外。他清晰地感受到,在这里,尊重和认可,需要靠实实在在的能力去换取。
训练从第二天拂晓开始,强度与节奏让新兵连的日子显得如同度假。全副武装山地越野,里程翻倍,坡度更陡;战术操演,要求更高,配合更精密的火力协同;格斗训练,直接就是实战对抗,拳拳到肉,没有丝毫水分。
慕野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压力。他的身体基础毕竟薄弱,虽然凭借意志力和暗卫的发力技巧勉强跟上了大部队,但每次都几乎是极限。汗水浸透作战服,肌肉酸痛到麻木,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完成每一个指令,观察,模仿,学习。
他依旧在“藏锋”。越野跑,他控制着速度,保持在队伍中后段;格斗对抗,他只用最基础的军体拳格挡闪避,偶尔“险之又险”地招架住老兵的猛攻,绝不主动出击显露任何非常规技巧;战术演练,他严格遵循指令,绝不越雷池半步,表现得像一个刻苦但天赋平平的新人。
然而,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一次夜间潜伏侦察训练。小队需要在模拟敌控区潜伏六个小时,记录“敌军”活动规律。夜晚的山林,寒风刺骨,露水沉重。其他队员虽然经验丰富,但长时间保持静止不动,依旧难免有些细微的动作调整,呼吸声在寂静中也显得清晰。
唯有慕野。他从进入潜伏点开始,就如同彻底融入了身下的泥土和草丛。呼吸微不可闻,身体纹丝不动,连眼神都收敛了所有光芒,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暗卫的潜伏基本功,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连负责带队的陈海,在夜视仪中反复观察他之后,眼中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种定力,绝不是一个新兵该有的。
还有一次极限耐力训练,连续三十六小时不间断的综合科目。到最后阶段,许多老兵都已濒临崩溃,完全是靠意志力在支撑。慕野同样疲惫欲死,这具身体的极限被一次次突破。但在穿越一片复杂水域时,一名体力透支的老兵脚下打滑,被暗流卷向深处。众人救援不及,惊呼声中,慕野却如同一条游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切入水中,精准地抓住那名老兵的手臂,利用水流的微弱变化,几下便将其带回了岸边。动作之流畅,对水性的掌控之精妙,再次让所有目睹者侧目。
“你……以前练过水上功夫?”陈海扶着惊魂未定的老兵,忍不住问慕野。
慕野抹了把脸上的水,喘着粗气,回答依旧滴水不漏:“报告班长,老家河边长大的,水性还行。”
陈海盯着他,没再追问,但眼神深处的探究之色更浓了。
慕野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了。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同伴遇险而无动于衷。这种在生死边缘培养出来的、对危险的直觉和救援本能,几乎成了他的条件反射。
这些点点滴滴的异常,终究汇成了细流,引起了更高层面的注意。
一天训练结束后,慕野被叫到了营部办公室。办公桌后坐着的,正是当初选拔他时那个鹰隼般的上尉,如今他知道,这是侦察营的营长,代号“山鹰”。
山鹰没有看档案,只是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慕野身上。
“慕野,来了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报告营长!很好!学到了很多!”慕野站得笔直。
“是吗?”山鹰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可我听到的,看到的,却是一个很矛盾的兵。训练刻苦,服从命令,基础科目达标。但总在一些细节上,露出些……不合常理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与慕野近在咫尺,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潜伏时的定力,水下的身手,还有那次选拔时放倒我三个老兵的反应……这些,不是一个‘河边长大、有点水性’的新兵能解释的。”
慕野的心脏微微收紧,但脸上依旧平静。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营长,我……”
山鹰抬手打断了他:“你不用急着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侦察营不是查户口的。我看重的是现在和未来。”
他走回桌边,拿起一份文件:“你的档案很干净,干净得有点过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一块好料子,是一把未经打磨的利刃。我看得出来,你在收着,在藏着。”
慕野沉默。山鹰的眼光,太毒了。
“在我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的时代,过去了。”山鹰的语气变得严肃,“侦察营要的是能撕开敌人防线的尖刀,不是藏在鞘里生锈的废铁。我不管你来之前是干什么的,有什么本事,在这里,我要你全部拿出来!”
他将文件扔回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慕野:“从明天开始,我会给你加练。格斗、渗透、侦察、狙击……所有科目,我要看到你的极限。别跟我耍心眼,藏拙在我这儿行不通。要么,你证明你值得我投入资源培养;要么,你就滚回普通连队,继续混你的日子。”
山鹰的话,像一记重锤,敲碎了慕野试图构筑的保护壳。他意识到,在这个男人面前,一味的隐藏和退缩已经不可能了。侦察营这片熔炉,要么将他这块顽铁炼成精钢,要么就真的会将他烧成灰烬。
退回去?回普通连队?甚至去种菜养猪?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慕野掐灭。且不说是否还能回去,那种无所事事、被人轻视的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暗卫的血液里,终究流淌着对力量和挑战的渴望,只是被“安稳”的愿望暂时压抑了。
他抬起头,迎上山鹰的目光。那双曾经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种久违的、面对强敌和挑战时的兴奋感,隐隐升起。
“是!营长!我明白了!”慕野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同的意味,不再是纯粹的服从,而是一种应战般的坚定。
山鹰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正的、带着些许满意的弧度。
“很好。回去准备吧。明天,训练场见。”
慕野敬礼,转身走出营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将暗卫的锋刃,从自保的鞘中抽出,去迎接侦察营真正的淬炼。
藏锋入鞘,是为了更好的出鞘。而现在,出鞘的时刻,到了。前方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也可能通往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更广阔的世界。至少,比黑暗中腐朽,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