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石

山鹰所说的“加练”，远非慕野想象中的增加训练量那么简单。那更像是一场针对他个人、量身定制的、系统性的“回炉重造”。

第二天凌晨，天色未明，慕野便被老炮从床上拎起，带到了营部后方一个独立的小型训练场。这里器械更为老旧，甚至有些奇形怪状，场地边缘散落着轮胎、沙袋、水泥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水和铁锈混合的粗粝气息。山鹰已经等在那里，身边还站着一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一期士官，代号“岩石”，是营里出了名的格斗教官。

“从今天起，你的作息时间单独安排。”山鹰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上午，跟岩石练格斗和冷兵器；下午，我带你练射击和战术；晚上，老炮负责你的体能极限和潜伏渗透。没有休息日。”

命令简洁冷酷。慕野立正：“是！”

第一课，格斗。

岩石人如其名，话少，动作更少。他演示了一遍军体拳的升级版——侦察兵捕俘拳，动作狠辣直接，招招奔着关节和要害。“看懂了？”他问，声音沙哑。

慕野点头。这套拳法脱胎于军体拳，但更精简，更致命，与他所学的暗杀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少了些诡谲变化，多了份战场上的大开大合。

“攻过来。”岩石摆开架势。

慕野没有犹豫，踏步上前，一记直拳试探。他依旧收着力，用的是标准的捕俘拳起手式。

岩石不闪不避，左手格挡的瞬间，右手如同铁钳般扣向慕野的手腕，脚步一错，腰身发力，一个标准的过肩摔动作已然成型！速度快得惊人，力量更是沉猛无比！

慕野心中警铃大作！这一下若是摔实了，以他现在的身体强度，半天都爬不起来。暗卫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伪装！在被摔出去的刹那，他腰腹诡异一扭，被扣住的手腕如同游鱼般滑脱，同时脚尖在岩石支撑腿的膝关节侧后方轻轻一点！

这一点，力道不大，却极其精准，瞬间破坏了岩石的重心平衡。岩石的过肩摔动作顿时一滞，出现了微不足道的停顿。

就是这瞬间的停顿，慕野已然脱身，后撤两步，重新拉开架势，呼吸微乱，眼神却锐利如刀。

岩石稳住身形，第一次正眼看向慕野，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他摸了摸被点中的膝窝，那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酸麻。

“野路子？”岩石吐出三个字。

慕野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他。

“再来。”岩石不再留手，攻势如同狂风暴雨。他的每一拳每一腿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经验老辣，封死了慕野所有常规的闪避路线。

慕野陷入了苦战。他不敢再轻易使用暗卫的技巧，只能凭借刚刚学会的捕俘拳和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苦苦支撑。格挡，闪避，偶尔反击，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手臂发麻，气血翻腾。他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生铁，在岩石这块坚硬的磨刀石上，被反复捶打、锻压。

汗水浸透衣衫，身上很快青紫一片。但他咬紧牙关，眼神越来越亮。这种纯粹力量与技巧的碰撞，这种游走在极限边缘的压迫感，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沉寂已久的凶性。

一个上午，慕野被摔倒了无数次，却也在一次次倒地爬起中，飞速吸收着岩石的格斗精髓。他开始理解这种现代战场格斗术的逻辑——效率、毁灭、一击制敌。

下午，射击场。

山鹰亲自教导。他没有先讲理论，而是直接扔给慕野一把高精度狙击步枪。“端着，姿势。”

慕野依言端起沉重的狙击枪，按照新兵连学的据枪要领，瞄准远处的靶纸。

“僵了。”山鹰走到他身后，手指在他肩胛、腰跨几个部位用力一按，“呼吸，放松。枪是你手臂的延伸，不是一块木头。”

慕野调整呼吸，努力放松肌肉。山鹰的教学方式与岩石如出一辙，粗暴直接，却直指核心。他讲解风速、湿度、地转偏向力对弹道的影响，讲解不同距离下的瞄准镜修正，讲解狙击手的心理素质——耐心、冷静、一击必杀的决断力。

这些知识对慕野而言是全新的领域，但暗卫的专注力和对环境的细微感知力，让他理解得极快。当他第一次在八百米外，勉强将子弹射入人形靶的躯干范围时，山鹰微微点了点头。

“有点感觉了。但还差得远。狙击手不是神枪手，是战场上的幽灵。你要学会隐藏自己，计算一切，等待时机。”山鹰的声音冷硬，“从明天起，每天端枪两小时，体会什么叫人枪合一。”

晚上，体能和潜伏。

老炮的训练更是变态。负重越野增加沙袋，攀爬训练在湿滑的墙面进行，潜伏点设在蚊虫肆虐的沼泽边缘。老炮不多话，只是用近乎残酷的标准要求着慕野的每一个动作，稍有懈怠，便是加倍惩罚。

“潜伏，不是当死人！”一次夜间沼泽潜伏，慕野因为长时间不动，几乎被蚊虫活活叮咬至崩溃时，老炮冰冷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是融入环境！感受风，感受水流的细微变化，感受周围生物的活动规律！你的心跳，你的呼吸，都要和环境同步！”

慕野趴在冰冷的泥水里，任由蚂蟥爬上手臂，强忍着钻心的痒痛，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暗卫的潜伏技巧侧重于绝对的静止和气息收敛，而老炮要求的，是一种更高级的“动态潜伏”，与环境互动，利用环境。

他开始尝试，将听觉、触觉扩展到极致，感受着沼泽夜晚的每一次微风，每一丝水波荡漾。渐渐地，周围的虫鸣不再是干扰，反而成了他感知范围的延伸。当一只夜栖的水鸟因为他微不可察的呼吸变化而惊飞时，他心中豁然开朗。

日复一日，慕野的生活变成了三点一线：格斗场、射击场、极限训练场。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知识和技术。身体在极限压榨下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肌肉线条变得清晰流畅，眼神更加沉稳锐利，原本还有些虚浮的气息，也变得凝实厚重。

他不再刻意“藏锋”，因为在山鹰、岩石、老炮这三块“磨刀石”面前，任何藏拙都是徒劳。他将暗卫的底子与现代军事技能开始尝试融合。格斗时，他会将暗杀术中对人体弱点的精准认知，融入捕俘拳的发力技巧中；射击时，他会运用暗器手法中对力量和轨迹的微妙控制，来稳定枪身；潜伏时，他将古代隐匿术与现代伪装技术结合，效果惊人。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但他乐在其中。那种不断突破自身极限，感受到力量增长的充实感，是过去只为生存而活的暗卫生涯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一个月后的阶段性考核，慕野没有让人失望。格斗对抗中，他虽仍不敌岩石，却能支撑更久，甚至能偶尔打出精妙的反击；射击考核，稳定性和精准度大幅提升；体能和潜伏更是达到了侦察营老兵的平均水准。

山鹰看着考核成绩单，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的那抹满意，却浓了几分。

“勉强像个侦察兵的样子了。”他对着累得几乎脱力，却依旧挺直脊梁站在他面前的慕野说道，“但是，记住，这只是开始。侦察兵的价值，不在训练场，在战场。”

他扔给慕野一份薄薄的资料：“准备一下，下周有个小任务，带你出去见见血。”

慕野接过资料，手指微微一顿。任务？见血？

一股久违的、混合着紧张和兴奋的战意，悄然从他心底升起。

磨刀石已将他初步打磨出锋，现在，是时候检验这把刀，是否真的够快、够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