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
浮月猛地从梦中惊醒,额间覆着一层薄汗,心口还在剧烈起伏,梦里的战火与哭喊,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她又梦到了那年——宜州城外的狼烟染红了半边天,马蹄声、厮杀声混在一起,母亲的手在混乱中与她松开,只留下一句撕心裂肺的“月儿,快跑”。
她穿着小小的锦袄,在逃难的人群中拼命往前跑,脚下的绣花鞋早已磨破,石子硌得脚掌生疼,却不敢回头。
宜州到邵州的路,本该是平坦的官道,那天却成了炼狱,她跑啊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漫天尘土里。
就在她快要摔倒时,一双布满薄茧的手轻轻扶住了她。
抬头望去,是个鹤发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怀里还抱着一把老旧的七弦琴。
她当时哭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这人身上的光,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暖,竟以为是来救她的神仙。
青年没问她的来历,只牵着她的手,沿着山间小路走到一处隐蔽的竹屋——那是她后来几年的“家”。
竹屋前种着几株腊梅,屋内只有一张木桌、两张竹椅,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青年白天教她读书写字,用树枝在地上写“天地人”,晚上便坐在窗边弹琴,《高山》《流水》的旋律,成了她驱散恐惧的良药。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青年是个江湖人,因中了奇毒,寿命早已不长,留在这竹屋,不过是想安稳度过最后时光。
他生命将近的那几日,咳得厉害,却依旧强撑着教她弹一首没人听过的曲子。
指尖在琴弦上移动时,他说:“这琴音里藏着‘守’与‘放’,日后若遇到难处,弹起它,或许能帮你守住本心。”
那首琴,他最后也留给了她,只是后来辗转流离,琴早已不知所踪,唯有琴谱和指法,刻在了她的心里。
“姑娘,姑娘醒着吗?”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浮月的回忆。
她擦了擦眼角的湿意,起身开门,只见韦贵妃身边的掌事姑姑杜若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语气恭敬:“姑娘,贵妃娘娘请您明日辰时去长乐宫一趟,说有新得的好茶,想与您一同品鉴。”
浮月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面的精致花纹,心中微沉——这几日韦贵妃的试探越来越频繁,今日又特意让杜若亲自来传信,怕是不止“品茶”那么简单。
她低头看着锦盒,恍惚间竟想起竹屋里青年煮茶的模样,那时的茶是山间野茶,却比宫里的任何珍品都要清甜。
“劳烦杜姑姑跑一趟,明日我定准时过去。”浮月敛去情绪,对杜若颔首。
看着杜若离去的背影,她缓缓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小块包装精美的茶饼,茶香清雅,却让她心头的不安,又重了几分。这长乐宫的邀约,怕是又一场带着算计的“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