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离去后的第七日，一队宫中内侍捧着懿旨来到了感业寺。住持了凡师太率领全寺尼僧跪迎，伍元照跪在人群中，心跳如快马奔腾。
“皇后娘娘懿旨，感业寺尼明空，慧质兰心，通晓医理，特召入宫中侍疾，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了凡师太接过懿旨，神色复杂地看了伍元照一眼。寺中其他尼僧窃窃私语，目光中混杂着羡慕、嫉妒与不解。
伍元照平静地叩首谢恩，心中却波澜起伏。这一天终于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她回到禅房，简单收拾了寥寥几件物品，其中就包括李治赠予的那枚玉佩，被她小心地缝在了一件贴身衣物的夹层中。
“明空师叔，马车已在寺外等候。”小尼姑在门外通报，声音里带着敬畏。
伍元照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住了近一年的禅房，青灯古佛，简朴至极。这里是她人生的低谷，也是转折点。她没有留恋，径直走向寺门。
了凡师太在寺门前等她，手中拿着一串佛珠。“明空，此去宫闱，步步惊心。老尼赠你一言：刚极易折，柔则长存。望你好自为之。”
伍元照深深一拜：“师太教诲，元照铭记于心。”
她转身上了马车，没有回头。车轮滚滚，驶向那座天下权力的中心——大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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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丹凤门，伍元照轻轻掀起车帘一角，望向窗外。层叠的殿宇楼阁，金碧辉煌，比她从感业寺远眺时想象的更加宏伟壮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有的香气，是龙涎香与各种名贵香料混合的味道，象征着无上的权力与奢华。
她被直接引至王皇后所居的立政殿偏殿。殿内陈设极尽精致，与她刚离开的感业寺恍如两个世界。
“你就是明空？”一个略带傲慢的女声响起。
伍元照抬头，见一位身着华服、气质冷艳的年轻女子正打量着她。从服饰判断，位分不低。
“贫尼明空，见过娘娘。”伍元照谨慎行礼。她已从接引内侍口中得知，此人是后宫宠妃萧氏，与王皇后表面和睦，实则暗斗不休。
萧淑妃绕着她走了一圈，冷笑一声：“皇后姐姐也真是病急乱投医，竟从尼寺中找人来调理凤体。你可要仔细些，若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差池，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伍元照垂首：“贫尼定当竭尽全力。”
“罢了，皇后娘娘在寝殿等你，去吧。”萧淑妃挥挥手，眼神却锐利如刀。
伍元照躬身退下，能感受到背后那道审视的目光久久未散。她心中明了，后宫之争，比感业寺了凡师太警告的还要凶险。
王皇后的寝殿内药香弥漫。皇后半倚在凤榻上，面色确实有些苍白，但更浓的是眉宇间的焦虑。
“元照拜见皇后娘娘。”伍元照行大礼。
“快起来，不必多礼。”王皇后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急切，“了凡师太极力推荐你，说你对妇科调理颇有心得，可是真的？”
“贫尼不敢妄称精通，只是先帝在时，曾有幸随太医署孙老先生学习过一段时间，后又自行研读医书，略懂皮毛。”伍元照谦逊应答，却故意提及太医署的孙老先生，那是举国闻名的妇科圣手，此言既抬高了自身，又不显得张扬。
王皇后眼中希望更盛：“本宫……本宫多年来一直未能为陛下延育子嗣，御医们开的方子吃了不少，却总不见效。你可有良策？”
伍元照上前一步：“贫尼需先为娘娘请脉，方能对症建言。”
王皇后伸出手腕。伍元照静心诊脉，发现皇后脉象细弱，确是气血不足之症，但并非难以调理的顽疾。那些御医未必看不出，只怕是怕担责任，用药过于保守。
“娘娘凤体乃忧思过度，导致气血郁结，加之阳虚体弱，故难以受孕。”伍元照缓缓道，“若要调理，需内服汤药，外施针灸，更需心境平和，方能见效。”
王皇后急切地问：“需要多久？”
“若娘娘配合，短则三月，长则半年，应有改善。”伍元照给出一个谨慎而充满希望的期限。她深知，时间太长皇后会失去耐心，太短则显得不切实际。
王皇后果然面露喜色：“好！你若能助本宫如愿，必当重赏！从今日起，你便留在立政殿，专司为本宫调理。”
“谢娘娘恩典。”伍元照再次行礼，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当夜，伍元照被安排在立政殿后的一间厢房。比起感业寺的禅房，这里堪称奢华。她刚安顿下来，就听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三长两短。
她的心猛地一跳，这是李治与她约定的暗号。
她打开门，一个身着内侍服饰的低矮身影迅速闪入，关上门后，才抬起头。烛光下，正是李治那张清俊的脸庞。
“陛下！”伍元照惊得就要跪下，被李治一把扶住。
“元照，不必多礼。”李治紧紧握着她的手，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激动，“你终于回来了。”
“陛下冒险前来，若是被人发现……”伍元照担忧地望向门口。
“朕已安排妥当，王伏胜在外面守着。”李治打量着她，目光温柔，“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比感业寺的僧袍更适合你。”
伍元照脸颊微热，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的病……”
“朕知道。”李治打断她，声音压低，“你做得很好。先取得皇后的信任，这是目前最稳妥的一步。长孙无忌等人即使怀疑，也无法公然反对皇后接一个‘医僧’入宫。”
“可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伍元照抬头看他，“陛下需要元照在何处？”
李治凝视着她：“朕需要你在朕看得见的地方。朝堂之上，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把持朝政，朕的旨意时常难以推行。元照，朕需要你的智慧。”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卷轴：“这是近日西北军报的副本，朕想先听听你的见解。”
伍元照接过卷轴，在灯下细看。那是关于吐蕃在边境异动的消息。她沉思片刻，道：“陛下，吐蕃赞普新立，年轻气盛，此次挑衅，意在试探我大唐新君的底线。若示弱，则其必得寸进尺；若大举用兵，则正中国内某些希望消耗陛下精力的权臣下怀。”
李治眼睛一亮：“说下去。”
“元照以为，当以精兵强将予以迎头痛击，但规模不宜过大，速战速决，既显天威，又不至陷入泥潭。关键是，领兵之人，必须是陛下绝对信任之心腹。”伍元照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要害。
李治忍不住握住她的手：“知朕者，元照也！朕也是如此思量，只是朝会上，那群老臣个个主张谨慎，实则畏战！”
“陛下初登大宝，威望未立，老臣们难免倚老卖老。”伍元照轻声道，“但陛下切记，欲速则不达。眼下，还需借皇后之力，让元照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宫中。”
李治点头：“你放心，皇后那边，朕自有安排。她求子心切，对你必会倚重。你只需尽心为她调理，其余的事，交给朕。”
窗外传来一声猫叫，是王伏胜发出的信号。李治面露不舍：“朕该走了。元照，保重自己。我们……来日方长。”
他迅速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随即戴上内侍的帽子，低头匆匆离去。
伍元照抚摸着额间尚存的温热，心中百感交集。权力、爱情、算计、真诚，这一切在大明宫的夜色中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她必须谨慎行走的网。
几日后，伍元照开始正式为王皇后调理。她开的方子温和中正，针灸手法精准老道，不过旬日，王皇后便觉气色好转，精神健旺，对她更加信任，几乎形影不离。
这日，伍元照正在为皇后施针，忽听宫人传报：“陛下驾到！”
她手微微一颤，随即稳住。这是她入宫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面对李治。
李治身着常服走了进来，神色平静。他先关切地询问了皇后的病情，目光才落到伍元照身上，仿佛刚刚注意到她。
“这位是？”他故作陌生地问。
王皇后忙道：“陛下，这就是臣妾从感业寺请来的明空师太，医术甚是了得。”
伍元照跪拜行礼：“贫尼明空，参见陛下。”
李治淡淡道：“平身。皇后凤体关系国本，你既精于医道，当好生伺候。若有功，朕不吝赏赐。”
“贫尼遵旨。”伍元照起身，垂首立于一侧。
整个过程，两人表现得如同初次相见的君民，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看似平淡的目光交汇中，蕴含了多少压抑的情感与默契。
李治离开后，王皇后对伍元照叹道：“陛下仁厚，只是如今朝政繁忙，难得来后宫一趟。若本宫能早日为陛下生下嫡子，也能多些机会见到陛下。”
伍元照心中微涩，却温言安慰：“娘娘放宽心，凤体安康是最要紧的。陛下勤于政事，乃是万民之福。”
她走到窗边，假装为皇后调整熏香，目光却望向李治离去的方向。九重宫阙，她已踏入了第一步。而这条通往权力与爱情巅峰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也注定将改变大唐的江山社稷。
在立政殿的阴影里，萧淑妃的贴身宫女悄悄收回窥探的目光，快步向淑妃的宫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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