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防空掩体的金属门在身后重重合拢，将外界一切声响隔绝，只余下压抑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空间内回荡。微型照明灯的光晕摇曳不定，在队员们沾满污秽和疲惫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洛奕辰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金属墙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腐蚀虽被中和，但被噬铁蜈蚣颚齿撕裂的皮肉和受损的神经，依旧不断向大脑发送着痛苦的信号。他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银灰色的发梢，黏在额角。然而，那双冰川蓝的眼眸却强行驱散了因失血和剧痛带来的晕眩，在昏暗中警惕地扫视着这个临时避难所——一个堆满锈蚀货箱、充满陈年霉味的废弃储备库。

蔚凌樾蹲在他身前，古铜色的脸上混杂着汗渍与干涸的血迹。他再次小心翼翼地解开临时包扎的布条，检查伤口的情况。看到那依旧外翻、边缘泛着不祥暗红色的皮肉，他紧抿的唇线又绷紧了几分。他沉默地从自己早已破损不堪的作战服内衬上，撕下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料，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专注和轻柔地重新为洛奕辰包扎，尽量避免触碰伤处中心。

“我们必须动起来，”蔚凌樾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高强度战斗后难以掩饰的沙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针对洛奕辰伤势的焦灼，“你的伤拖不起。而且……这地方给我的感觉越来越糟。”他的目光扫过紧闭的金属门，仿佛能穿透它，感受到地底深处那令人不安的嗡鸣正逐渐逼近。

洛奕辰尝试微微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瞬间袭来的撕裂感让他额头沁出新的冷汗，牙关紧咬才没哼出声。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是个累赘，但让他坐以待毙绝无可能。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疼痛，抬眼看进蔚凌樾近在咫尺的金棕色瞳孔：“刚才……那种感觉……你清晰感受到了，对吗？”他指的是那种超越五感、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奇异连接。

蔚凌樾包扎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与洛奕辰相撞，那双惯常桀骜锐利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超自然现象的困惑不解，有对未知能力的本能警惕，但深处，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因这份独特连接而产生的悸动。他沉默了两秒，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难以言喻的体验：“嗯。像……脑子里突然接上了一根弦，另一头连着你。”他的形容直接而粗糙，却奇异地精准捕捉到了本质，“尤其是那股精神冲击撞向你的时候，特别明显……好像那痛苦也擦到了我的神经。”

这绝非Alpha与Omega之间单纯的信息素吸引。信息素更多关乎本能、欲望和阶层压制，而这种共鸣，却仿佛绕过了所有生理屏障，直接触及了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感知。

“是那个‘低语’装置的影响？还是因为……”洛奕辰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两人心照不宣——还是因为他们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从童年延续至今的复杂羁绊？

“不清楚。”蔚凌樾回答得干脆利落，眉头锁紧，“但这能力……眼下或许是救命的关键。”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你能不能再试试，感知地底那个东西？它的位置？或者……它到底想干什么？”

洛奕辰依言闭上双眼，竭力排除手臂剧痛的干扰，将全部精神集中，像触角般向四周蔓延，去捕捉那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的、来自地底的混乱精神波动。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更加难看。过了许久，他才疲惫地睁开眼，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挫败感：“不行……太模糊了。就像隔着一堵厚厚的、扭曲的墙在听杂音。只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非常庞大，充满了……原始的饥饿感。而且，它似乎……也在尝试‘感知’我们，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

这个发现让两人的心同时往下一沉。他们不仅是误入陷阱的猎物，更可能成了某个深埋地下的恐怖存在正在观察、甚至可能是在“引导”的实验品。

“队长，”负责在门缝警戒的一名队员压低声音报告，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外面……有光！很弱，一闪一闪的，像是……信号！”

光和信号？在这片被死亡和遗忘笼罩的地底废墟？这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所有人的惊疑。

蔚凌樾和洛奕辰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警惕。这绝不可能是虫族的行为模式。

“方位？频率？”蔚凌樾立刻追问，身体已进入临战状态。

“左前方，大概百米外的一个岔路口。频率……很奇怪，没有固定规律，时快时慢。”

是幸存者留下的求生信号？是秦暮布置的另一个致命陷阱？还是……某种意想不到的转机？

风险与机遇并存。留在掩体，暂时安全，却无异于坐以待毙，一旦地底生物彻底苏醒或虫族追来，这里就是绝地。出去探查，则可能直接踏入另一个未知的危险。

“我带队去看看。”蔚凌樾霍然起身，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作为队长和目前战力保存最完整的人，这是他的责任。

“我跟你一起去。”洛奕辰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蔚凌樾一把按住了未受伤的肩膀。那手掌温热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你留在这里。”蔚凌樾的目光沉静如水，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你需要保存体力，稳定伤势。而且……”他顿了顿，金棕色的瞳孔深深地看着洛奕辰，“如果我们之间那种感应真的存在，你留在这里，或许能成为我的‘锚’。如果我感觉到任何不对劲，我会立刻撤回。”

这个理由带着理性的考量，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关切。洛奕辰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以及那坚定背后一丝隐藏极深的担忧，最终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缓缓点了点头：“……小心。”

蔚凌樾不再多言，迅速检查了武器能量和装备完好度，对另外两名状态尚可的队员打了个简洁的手势，三人呈警戒队形，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掩体，身影瞬间被外面的浓重黑暗吞噬。

掩体内重新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比之前更加难熬。洛奕辰靠在墙上，再次闭上眼，不再去感知地底的威胁，而是将全部精神集中，努力延伸那根无形的“弦”，试图捕捉蔚凌樾的踪迹。起初，精神感知中只有一片混沌和地底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但渐渐地，一种微妙的、如同稳定心跳般的搏动感，在混沌的边缘隐约浮现——那是蔚凌樾的存在印记。虽然无法“看”到具体景象，但洛奕辰能模糊地感知到对方正在谨慎地移动，情绪高度警惕，却保持着冷静。

这种超越物理距离的连接，在这绝望的黑暗中，仿佛为他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只为他指引方向的灯。

时间在焦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突然，洛奕辰精神感知中那稳定的“心跳”猛地加速、紊乱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强烈的警惕、紧张，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惊愕情绪，顺着共鸣清晰地传递过来！

外面出事了！

洛奕辰猛地睁开双眼，不顾手臂传来撕裂般的抗议，一把抓起了身边的能量手枪。守门的队员也瞬间绷紧了神经，武器齐齐指向门口。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掩体的金属门上传来了三长两短、富有节奏的敲击声——正是他们事先约定的安全信号！

门被迅速拉开一道缝隙，蔚凌樾带着两名队员闪身而入。他的脸色比出去时更加凝重，呼吸略显急促，但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却燃烧着一簇发现关键线索的光芒。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沾满油污和灰尘、却仍在顽强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金属片——一个样式古老、但明显经过后期改装的军用定位信标。

“不是陷阱，”蔚凌樾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混合着更深的疑虑，“信标被巧妙地藏在通风管道的深处，伪装得很好。上面……刻了这个。”

借着照明灯的光芒，洛奕辰看清了那个被仔细擦拭后显露的符号——一个线条流畅、振翅欲飞的抽象蝴蝶轮廓，而在蝴蝶身体的中心，镶嵌着一颗微小的、棱角分明的菱形宝石图案。

这个符号，完全游离于帝国所有的徽章、标识体系之外，散发着一种诡异而神秘的气息。

洛奕辰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符号，与秦暮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下的“蝶茧计划”，必定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却至关重要的关联。蝴蝶破茧……虫族核心……这其中的隐喻，让人不寒而栗。

黑暗的地底，这枚闪烁的信标如同冥冥中的指引，不仅指出了可能的生路，也照亮了通往更深邃、更危险谜团的入口。而洛奕辰与蔚凌樾之间那刚刚萌芽的精神共鸣，则成了他们在这绝境中，唯一能够相互依凭、探索真相的脆弱纽带。前方的道路依然被迷雾和危机笼罩，但这微弱的信号与灵魂深处的连接，似乎预示着，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向着未知的方向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