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时候,已经是午后第三节课。
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斜斜地打在窗玻璃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香樟树的叶子还挂着水珠,被风一吹,就有透亮的水珠滚落,砸在窗台上积着的那层薄灰里,洇出小小的湿痕。
林槿微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看窗外。
胃里的隐痛还没完全散去,她把校服外套叠起来垫在肚子底下,隔着布料能感觉到一点微薄的暖意。
前排的苏晓晓正偷偷转着笔,笔杆在指间划出轻快的弧线,偶尔偏过头,对她做个俏皮的鬼脸,睫毛上还沾着点窗外飘进来的阳光。
旁边的座位传来翻动试卷的声音。
林槿微的视线不经意扫过,看见摊开的物理卷子上,已经写满了工整的解题步骤,红笔勾勒的受力分析图像幅精准的工程画。
她的目光往上挪了挪,落在对方握着笔的手上——指尖因为用力,指节泛着淡淡的白。
这是她转来的第二天,还不知道同桌的名字。
他似乎总是很安静。
早上来的时候,肩上落着点没干的露水,放下书包就开始刷题,课间也很少起身,要么趴在桌上闭目养神,要么就望着窗外发呆,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像用铅笔勾勒过的轮廓。
“喂,江叙衍,这道题……”后排突然传来个男生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槿微的心跳轻轻顿了一下。
江叙衍。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含了颗薄荷糖,清清凉凉的。
旁边的人抬起头,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哪步不懂?”
“就是这个动量守恒……”男生的声音凑近了些,夹杂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林槿微低下头,假装整理笔记,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往那边偏。
江叙衍的语速很慢,讲解题目的时候,每个字都咬得很准,像是在拆解精密的仪器。
他没直接说答案,只是在关键的步骤上停顿,问“这里能理解吗”,直到后排传来恍然大悟的“哦”声,他才重新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题。
阳光慢慢移动,爬到林槿微的笔记本上,把那朵小小的木槿花照得透亮。
她想起早上出门时,母亲塞给她的那袋面包,硬邦邦的,像块没发好的面团。
“中午就吃这个,省下来的钱给你弟买辅导书。”
母亲的声音还在耳边响,带着点不耐烦的尖利。
林槿微指尖轻轻蹭过笔记本上的木槿花,花瓣轮廓在阳光下泛着浅金,心里却像被那硬面包硌了下。
她咬了咬下唇,把翻涌的委屈压下去,笔杆转了半圈,又低头假装看笔记,只是目光落在纸页上,久久没动。
她想起母亲递面包时避开的眼神,想起弟弟书桌上新堆的辅导书,鼻尖忽然有点发酸——原来自己的午饭,从来都是弟弟需求之外的“剩余”。
她赶紧眨了眨眼,把涌到眼眶的湿意逼回去,笔杆在指间转了半圈又停下,纸上的木槿花明明亮得晃眼,她却觉得连阳光都冷了几分。
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林槿微把笔放下,手指悄悄按在腹部,指甲几乎要嵌进衣服里。
她想喝点热水,手伸进桌肚摸保温杯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早上灌的水,早在第一节课就喝完了。
“叮铃铃——”下课铃突然响起,惊得她手一抖,保温杯在桌肚里轻轻撞了下内壁。
周围瞬间热闹起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说笑的声音、收拾书包的声音混在一起。苏晓晓转过身,手里拿着个粉色的保温杯,冲她晃了晃:“去打水吗?一起啊?”
林槿微点点头,刚要起身,旁边的人突然站了起来。
江叙衍的动作很轻,却带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拿起桌角的黑色水杯,转身往教室后门走,经过她身边时,脚步似乎顿了顿。
林槿微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下意识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鞋尖。
有风吹过,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像晒过太阳的被子,干净又清爽。
等他走出教室,苏晓晓才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你同桌可是咱们班的大神,物理竞赛拿过奖的,就是性子冷了点。”
她眨了眨眼,“不过他人挺好的,上次我数学考砸了哭鼻子,他还默默递了包纸巾呢。”
林槿微“嗯”了一声,跟着苏晓晓往水房走。
走廊里挤满了人,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水房的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苏晓晓一边接水,一边跟她说班里的趣事,说到好笑的地方,眼睛弯成了月牙。
林槿微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走廊那头。
江叙衍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水杯,望着楼下的篮球场。
几个男生在打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闷闷地传上来,他的侧脸沐浴在阳光里,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看不真切。
“走啦。”苏晓晓拽了拽她的袖子。
林槿微回过神,接满水的保温杯有些沉,握在手里暖融融的。
往教室走的时候,正好和回来的江叙衍撞上。他手里的水杯是空的,大概是喝完了水。
“抱歉。”林槿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人。
江叙衍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保温杯上,停顿了半秒,才移开视线,声音很轻:“没事。”
他擦肩而过时,林槿微感觉有片衣角扫过她的手臂,像羽毛轻轻拂过。
她低下头,看着保温杯上那只掉了色的小熊,忽然觉得,这晴日里的阳光,好像比刚才更暖了些。
回到座位,她拧开杯盖,喝了口温水。
水流过喉咙,带着点淡淡的暖意,胃里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
旁边的江叙衍已经重新投入到试卷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这喧闹的教室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林槿微翻开笔记本,在那朵木槿花旁边,轻轻画了道短短的横线。
像一个秘密的开端,藏在字迹与光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