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影
苏晚搬进那套老洋房时,正是梅雨季的尾巴。墙面洇着深褐色的水痕,像未干的血,客厅雕花吊顶垂下的水晶灯蒙着灰,光线透过时散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墙角那面落地镜上。
中介说这房子空置了五年,前房主是位画家,突然出国后就没回来过。“家具都是老物件,您要是不嫌弃就先用着。”中介指着那面镜,镜框是厚重的红木,刻着缠枝莲纹,镜面蒙着层薄雾,擦干净后照人出奇清晰,连鬓角的碎发都根根分明。
苏晚是自由插画师,看中这房子的老派氛围,没多犹豫就签了合同。搬家当晚,她对着镜子卸妆,指尖刚碰到卸妆棉,突然瞥见镜中自己的嘴角动了动——不是她的动作,镜里的“苏晚”正对着她笑,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却没半点笑意,像被人用线扯着的木偶。
她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再看镜子,镜中的自己还是正常模样,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大概是太累了。”苏晚揉了揉眼睛,没敢再细想。
接下来几天,怪事接连发生。
苏晚习惯睡前在书桌上放一杯温水,可每次醒来,水杯都会出现在镜子前的地毯上,水洒得一滴不剩,地毯上的水渍像张扭曲的人脸;她画稿时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回头却只有镜子映出自己紧绷的侧脸;更诡异的是,她的画里开始出现陌生的影子——明明画的是静物,晾干后画布角落会多一道细长的黑影,像人站在窗边的轮廓,第二天再看,黑影又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印子。
周五傍晚,苏晚去楼下便利店买牛奶,遇到住在隔壁的老太太。老太太姓陈,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见她就往屋里拽:“姑娘,你住那套房子?快搬出来!那房子不干净!”
苏晚一愣:“陈奶奶,您说什么?”
“五年前住这儿的画家,姓林,叫林知夏,”陈奶奶压低声音,往四周看了看,“她就是在那房子里没的,警察说是自杀,可我亲眼看见,出事前几天,总有人半夜在她窗边晃,像是个男人的影子。”
“自杀?”苏晚心里一沉,她查过房子的产权信息,只写着“原房主出国”,没提过死人。
“是啊,就在客厅那面镜子前,”陈奶奶的声音发颤,“听说她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块碎镜片,镜子上全是血,后来那镜子被人换了,可……可邪性没散啊!”
苏晚想起镜中那个诡异的笑容,浑身发冷。她谢过陈奶奶,拎着牛奶快步上楼,开门时特意避开镜子的方向,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镜中映出她慌乱的背影,可在她转身关门的瞬间,镜里的“背影”突然转了过来,对着门口的方向,缓缓抬起了手。
当晚,苏晚不敢睡卧室,蜷缩在沙发上熬夜赶稿。凌晨两点,客厅的时钟“铛”地响了一声,镜子突然发出“咔嚓”的轻响,像是镜面裂开了。她僵着身子抬头,看见镜面上爬满细密的裂纹,裂纹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镜框往下流,在地毯上积成一小滩,散着淡淡的铁锈味。
镜中的自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长发披散,脸上沾着血,正是陈奶奶说的画家林知夏。女人的喉咙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张了张嘴,像是在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伸出手指,死死指着镜子右下角的位置。
苏晚的心跳快得要炸开,她想起中介说过,镜子是前房主留下的“老物件”。她颤抖着爬起来,走到镜子前,顺着女人指的方向摸去——镜框右下角的缠枝莲纹里,藏着一个小小的暗格,轻轻一按,暗格弹开,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和半本日记。
照片上是林知夏和一个男人的合影,男人穿着西装,笑容温和,手搭在林知夏的肩膀上。苏晚认得他,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收藏家,顾衍之。她上个月还在艺术展上见过他,当时他正和一位富商谈笑风生,风度翩翩。
日记里的字迹从工整逐渐变得潦草,最后几页满是泪痕和血污:
“7月12日,衍之送了我这面镜子,说能照出最真实的自己。可我总在镜中看到陌生的影子,他说我太敏感。”
“7月18日,他拿走了我刚完成的《镜中花》,说要帮我送去参赛,可我在他车里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发夹。”
“7月25日,我在镜子后面发现了他的秘密——他根本不是帮我参赛,是把我的画换了署名,卖给了富商!那是我画了半年的心血!”
“8月3日,他来了,说我要是敢揭穿他,就杀了我。他把我按在镜子前,我挣扎时打碎了镜片,碎片割破了我的喉咙……镜子里的‘我’在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最后一页没有日期,只有用鲜血写的两个字:“救我”。
苏晚握着日记的手不停发抖,原来林知夏不是自杀,是被顾衍之杀的!顾衍之怕她揭穿自己盗用画作的事,杀人灭口,还伪造了自杀现场,对外谎称她出国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苏晚吓得脸色煞白,她明明反锁了门!她慌忙把照片和日记塞回暗格,躲到沙发后面,透过缝隙看向门口。
门开了,顾衍之走了进来,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手里拿着一个工具箱。他径直走到镜子前,抚摸着镜框上的裂纹,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知夏,我就知道你没走干净。这面镜子是特殊工艺,能留住死者的魂魄,你以为你能等到人来救你?”
苏晚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原来顾衍之早就知道镜子能留魂,他故意留下镜子,就是想困住林知夏的魂魄,让她永远无法揭发真相。
顾衍之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锤子,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本来想等风头过了就把镜子砸了,可你总不安分,竟然敢引这小姑娘来查……既然这样,就别怪我连她一起收拾了。”
他举起锤子,正要砸下去,镜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镜中的林知夏发出凄厉的尖叫,暗红色的液体喷涌而出,顺着镜框流到顾衍之的手上。顾衍之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锤子掉在地上。
“你别过来!”顾衍之往后退,脸色惨白,“当年是你自己要揭穿我,我也是没办法……”
镜中的林知夏飘了出来,浑身是血,喉咙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抓住顾衍之的肩膀,顾衍之惨叫一声,想挣脱,却被牢牢按住。
“你盗用我的画,杀了我,还想困住我的魂魄……”林知夏的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今天,我要让你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
顾衍之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却被地上的水渍滑倒,头撞在茶几角上,鲜血直流。他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的影子被牢牢粘在镜子前的地毯上,像被钉住一样。
苏晚从沙发后面爬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幕,既害怕又解气。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对着电话喊:“喂,警察吗?这里有人杀人!地址是……”
顾衍之听到“警察”两个字,眼睛瞪得通红,他想扑过来抢手机,却被林知夏的魂魄死死按住。林知夏转过头,看向苏晚,脸上的血慢慢褪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谢谢你,小姑娘。”她轻声说,“我终于可以走了。”
说完,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镜子里。镜子上的裂纹慢慢愈合,暗红色的液体也不见了,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是镜面变得更加清澈,照人时连眼底的情绪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警察赶到时,顾衍之还瘫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有鬼”“我错了”。警察在他的工作室里搜出了大量林知夏的画作,上面都署着他的名字,还有他伪造的林知夏出国的证明。
顾衍之因故意杀人罪和侵犯著作权罪被逮捕,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苏晚再也没在镜子里看到过林知夏的影子,只是偶尔在深夜画画时,会觉得背后暖暖的,像是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画得真好。”
她没有搬走,只是把那面镜子擦得干干净净,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她知道,林知夏的魂魄已经得到安息,而这面镜子,不仅照出了罪恶,也照出了真相,更守护着一个画家最后的尊严。
后来,苏晚把林知夏的日记整理成册,加上她未完成的画稿,出版了一本名为《镜中魂》的画集。画集的扉页上,印着林知夏的照片和一行字:“有些真相,即使藏在镜子后面,也终有被照亮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