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呼吸像被砂纸磨过喉咙,每一次吸气都扯着肺叶生疼。谢临的手还压在他肩上,力道没松,指节泛白。老六蹲在床边,镊子夹着碘伏棉球,刚碰到他鼻翼裂口,齐昭猛地偏头躲开,血顺着嘴角流到脖颈,在冲锋衣领口洇出一片暗红。
“别动。”谢临声音哑得厉害,左手小指的扳指蹭过他眉心,一股寒意扎进来,“你脑子里有东西在撞。”
老六把棉球扔进托盘,换上止血贴,手抖得不像话。右耳助听器彻底废了,左耳也只能听见自己心跳。他摸出备用终端,屏幕亮起,波形图疯狂跳动。“脑电……超标三倍……再这样下去……”话没说完,设备咔地黑屏。
子时到了。
齐昭瞳孔骤缩,耳边炸开无数声音——老人咳血的呜咽、女人指甲刮墙的刺响、还有个苍老嗓音穿透杂音:“你生来就该听见死人说话……”
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雪落满了视线。
十二岁的自己站在山崖边,风卷着碎雪抽打脸颊。老道背对他,灰袍被风吹得鼓胀,手里攥着一枚幽光流转的果子。他记得那果子,哑魂果,吃下去那天,他吐了三天血,耳朵里全是哭嚎。
“师父……”少年齐昭往前一步。
老道突然转身,一把将他推下山涧。
风声灌耳,身体坠入冰潭的瞬间,他听见那句嘶吼:“守陵人血脉必须觉醒!”
现实里的齐昭猛地弓身,冷汗浸透后背,手指抠进床单,关节发青。他张嘴想喊,却只发出嗬嗬的喘息。谢临伸手去扶,他反手挥开,水杯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划破她手背,血珠顺着虎口往下滴。
“为什么是我……”他喃喃重复,牙齿打颤,“为什么非得是我……”
记忆再度撕裂——
冰潭底下,他沉在水里,肺快要炸开。岸上,老道蹲着,把哑魂果塞进他嘴里。果肉入口即化,腥甜得像血。他呛着水吞下去,喉咙烧得像是被烙铁捅穿。意识模糊前,听见老道低语:“唯有吞下它,才能活下来……也再不能回头。”
“啊——!”
齐昭仰头嘶吼,七窍渗出血丝,鼻血滴在胸前,和虎口崩裂的伤口连成一片。他右手死死抓着床沿,铜签从口袋滑出来,掉在地上发出轻响。
老六慌忙捡起终端,插线重连,屏幕闪出半秒数据,随即跳出乱码。他盯着那行扭曲的字:“……血脉……觉醒……代价是孤独……”下一秒,机器彻底死机。
“他在被什么拉进去。”老六抬头看谢临,声音发紧,“不是亡语,是记忆在反噬。”
谢临没答话。她扯下风衣下摆,撕成布条,一圈圈缠住齐昭手腕,防止他抽搐时伤到自己。然后她坐到床边,一手按住他额头,另一手将翡翠扳指贴上他眉心。
寒气顺着手掌蔓延,齐昭浑身一震,短暂清醒。
“他把我推进去的……”他喘着气,眼白布满血丝,“不是救我……是逼我活着变成‘容器’……”
谢临指尖微颤。她见过这种状态——谢家古籍里写过,守陵人觉醒时,会经历“魂凿”,用至亲之手完成献祭式的推送,让血脉与亡语强行融合。那是禁忌中的禁忌,三百年前就被列为禁术。
“撑住。”她低声说,扳指开始发烫,“你现在是活人,不是什么容器。”
齐昭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他的目光涣散,盯着天花板裂缝,那里有道水痕,蜿蜒像条蛇。他又陷进去了。
这一次,画面静止在冰潭底。
少年齐昭躺在水底,双眼睁开,看见无数影子从四面八方游来。他们不说话,只是围着他转圈,指尖划过他的皮肤,留下冰冷的痕迹。最前面那个穿黑袍的老者抬起手,指向他胸口——那里浮现出一道纹路,像墓碑上的刻痕,一闪即逝。
齐昭在现实中猛然吸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真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他抬手抓向心口,指甲在衣服上刮出三道印子。
“有东西……在我里面……”他声音发抖,“它醒了……”
谢临立刻按住他手腕,脉搏快得几乎摸不到。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他眉心,同时掐诀低喝:“闭识!封魂!”
齐昭身体一僵,瞳孔收缩,随后缓缓闭眼,呼吸变得微弱而不规则。
老六探手试了试他鼻息,又摸了摸虎口伤口,血还在渗,但速度慢了。“暂时……稳住了。”他靠回墙角,抹了把脸,发现掌心全是汗。
谢临没松手。她仍坐在床边,一只手搭在齐昭额前,另一只手握着扳指,指节发白。她看着他脸上干涸的血痕,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他在当铺门口笑嘻嘻地讨价还价,虎牙露出来,眼神却冷得像井底的水。
原来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在独自承受了。
窗外夜色浓稠,子时已过,亡语暂歇。营地里只剩老六终端微弱的电流声,和齐昭断续的呼吸。
谢临低头看他,发现他右手无意识蜷着,掌心朝上,像是在接什么东西。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空的。
可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齐昭的手指突然收紧,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他没睁眼,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别走。”
谢临怔住。
老六抬头看了眼,又默默低下头,开始拆解报废的听风仪。他拧开外壳,取出电路板,手指在焊点间移动,动作轻得像在拼一幅残图。
齐昭的呼吸渐渐平稳,但手始终没松。谢临没挣脱,任他抓着,另一只手悄悄把风衣拉过他肩膀,盖住发抖的身体。
屋外,一片枯叶被风卷着,撞在窗框上,弹了一下,又滑落地面。
齐昭的睫毛忽然颤了颤。
他梦到了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