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还捏着军用水壶的盖子,指尖发僵。那口枸杞水含在嘴里没咽,突然就变了味,像泡久了的药渣。
他转身的动作比脑子快,整个人横移半步,肩膀撞上谢临的臂肘,把她往自己右后方带。老六反应也不慢,膝盖一弯蹲了下去,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冲击螺丝刀。
灰衣人影站在岩缝口,背对着他们,头歪得不自然,像是脖子断过又接歪了。那只垂着的手晃了晃,锈铃铛磕在腿侧,一声都没响。
可刚才那哼唱——调子走样,尾音拖得老长,分明是从这人身上来的。
“你怎会有我娘留下的玉佩?”齐昭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压着,却不抖。
那人没回头,只缓缓抬起左手,掌心摊开。半块青灰色的玉佩躺在那里,边缘参差,像是硬掰断的。月光斜照过来,玉面泛出一点油润的光。
齐昭的呼吸顿住了。
他从贴身内袋里摸出另一半玉佩,指尖刚碰上去,虎口的旧疤就猛地一烫。两块玉还没靠近,中间那点空气竟微微震了一下,像烧红的铁浸进冷水。
“别动。”谢临低喝,右手已掐住符印,黄符在指间翻了个面,“这不是活人能有的动静。”
她甩手掷符,纸片飞出三尺便炸成碎屑,可那灰衣人影连衣角都没颤。谢临眉心一跳,立刻抽出桃木剑横在身前,剑尖微颤,指向对方后颈。
人影忽然一矮。
不是弯腰,也不是蹲下,而是整个身体像沙堆塌陷般往下缩了一寸,接着脚底离地,浮了起来。三尺高,五尺高,再一晃,就钻进了岩缝上方的树冠里。
没有风,树枝没动。
人没了。
齐昭冲到岩缝前,仰头看。树杈空荡荡,连个影子都没有。他抬手摸了摸眉骨上的旧伤,那里凉得像贴了冰片。
“亡语呢?”老六喘着气站起来,助听器来回切换频道,“这会儿该响了吧?”
齐昭闭眼。脑子里一片空,连平日那种嗡嗡的杂音都没有。每逢子时必来的亡者低语,这次彻底哑了。
“它们不敢说话。”他睁开眼,盯着手中的玉佩,“有东西来了,大到让死人都闭嘴。”
老六把听风仪摔在地上,外壳裂了条缝。他蹲下去撬开底盖,掏出一块焦黑的芯片,对着月光看了半天:“最后录到一段频率,叠着哭声和笑声……跟你以前说的那种亡语,波形差不多。”
齐昭没接话。他低头看着两块拼在一起的玉佩,断裂处严丝合缝,连内部一道细微的血丝纹都对上了。他用指甲刮了刮边缘,指尖蹭破,一滴血落下去。
血珠直接渗进玉里,消失不见。
下一秒,玉佩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回应。
“是真的。”他低声说,“我娘走前,把这块玉分成两半,一半给我,一半她带着下葬。没人知道这事,连谢家都不清楚。”
谢临站到他身边,没说话,只是把桃木剑换到了左手。她右手伸进风衣夹层,摸出一枚残破的蓝符,轻轻一搓,幽光亮起,像盏小灯笼。
符光指向林子深处,一条被踩塌的野径。
“不是活人带路,就是鬼引路。”她说,“但既然你要去,我就在你身后。”
老六把芯片塞进背包,捡起螺丝刀插回腰带。他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这次没递给别人:“修不了了。但这玩意最后记下的频率……我抄了一份,在笔记本第三页夹层里。等天亮找个有电的地方,说不定能还原。”
齐昭收起玉佩,塞进内袋贴胸口放好。水壶扔在原地,盖子没拧。他迈步往前走,脚步比刚才稳。
枯树林在前方等着。树皮剥得七零八落,枝干扭曲,像一群举着手跪拜的人。雾从地底冒出来,贴着草根爬,沾鞋。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老六突然停下:“地上有东西。”
齐昭蹲下。泥土松软,露出半个坟包,草皮掀开一角,底下是白森森的骨殖。再往前几步,又有两个凸起,排列无序,像是胡乱埋的。
“乱葬岗。”谢临低声说,“这种地方,不该有路。”
可他们脚下这条小径,偏偏通向坟堆最密处。石板铺得歪歪扭扭,缝隙里钻出暗绿色的苔,踩上去滑腻。
齐昭走在最前。玉佩贴着胸口,不烫也不震,但他的手指一直按在衣袋外,生怕它突然变样。
雾越来越浓。前方十步远就看不清了。他忽然觉得耳朵痒,像有根细毛在耳道里扫。
不是风。
是某种声音试图钻进来。
可还是听不见。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老道第一次喂他吃哑魂果时说的话:“吃了这个,你能听见死人说话,也能被死人记住。可要是有一天,他们全闭嘴了——那就是有东西,比死还老。”
脚下一滑。
他低头,鞋尖踢到一块半埋的石碑。碑面朝下,翻过来一看,上面刻着字,却是反的,从右往左读:“归途非门,引者无魂”。
谢临伸手要碰碑文,齐昭一把拦住:“别。”
他盯着那八个字,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玉佩在胸口轻轻跳了一下,像被人隔着衣服敲了敲。
前方雾中,传来一声极轻的铃响。
不是风吹的。
是有人,摇了一下。
齐昭抬脚,踩上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