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玉佩还在发烫,他盯着雾里那道灰衣人影,喉咙发紧,可脑子里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几百张嘴一起嚎,而是整齐得像口钟在敲。
“阴兵借道,闭气三息。”
四个字,清清楚楚,贴着耳膜钻进来。不是求救,不是警告,是命令。
他没时间想是谁在说,右手猛地一拽谢临的袖子,整个人扑向老六,把人连同手电一起按进泥水里。枯草擦过脸,鼻腔灌进一股腐土味。
谢临反应极快,指尖一掐自己人中,呼吸瞬间封住。她左手贴地,三根手指飞快划出半圈,掌心拍下。地面微震,一圈看不见的屏障荡开,连雾都被推开一寸。
老六耳朵不好使,但眼睛管用。一看俩人都趴下了,立刻屏住呼吸,手电“啪”地关了。他摸出保温杯塞进怀里,生怕金属反光惹事。
雾海中央,地面开始裂开细缝。一道道青灰色的影子从地底浮起,脚不沾地,列成纵队。他们穿着残破的铠甲,腰间挂着青铜令牌,步伐一致,每一步落地都不带风声,可齐昭能感觉到空气被压得往下沉,像有千斤重物从头顶掠过。
谢临眯着眼,借雾气反射的微光扫向那些士兵的腰际。篆文刻得深,锈迹盖不住——“楚冢戍卫”。
她心头一跳,正想再看仔细点,齐昭突然抬手,在她眼前比了个“停”的手势,又迅速指了指自己的眼,再指向下方,最后点了点对方腰间。
别看脸,看牌。
她懂了。这些人脸上模糊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根本不能直视。她低头盯着那枚令牌,心跳加快。楚王墓……真的有守军?还活着?
老六趴在地上,额头抵着一块碎石。他悄悄摸出一张铝箔纸,贴在额前,利用反光偷瞄队伍行进路线。九人一组,步伐错位,左脚比右脚慢半拍,走的是某种军阵。他在湿漉漉的笔记本上快速写下:“类秦陵兵马俑列,但……有魂。”
不是陶土烧的,是真的人形,带着怨气和执念,活生生的阴兵。
队伍走得极慢,每一组经过无字碑时都会顿一下,仿佛在确认什么。碑底那缕黑气已经缩回去,可五帝钱钉入的地方开始渗出暗红液体,顺着石缝往下淌,像血。
齐昭一直闭着气,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能听见亡语还在响,但这次不是冲他来的,是这些阴兵之间的低语——他们在报数,点名,确认“接引通道”畅通。
等最后一组阴兵消失在雾尽头,整片乱葬岗一下子安静下来。连风都停了。
谢临缓缓松开呼吸,手指还在地上没抬起来。她知道这种寂静最危险,说不定哪口气喘重了,就得把刚才那队东西全招回来。
老六撑起身子,抹了把脸上的泥,第一件事就是去捡那张铝箔纸。可纸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燎过,一碰就碎。他愣了一下,赶紧收进密封袋,贴身藏好。
齐昭坐起来,鼻子一热,血顺着鼻孔流下来。他抬手一抹,指尖全是红的。这会儿头胀得像要炸开,可他还得说话。
“他们不是巡逻。”他声音哑得厉害,“是来接人的。”
谢临回头看他,眼神沉下去。“接谁?”
“不知道。”他喘了口气,“但这条路,是通的。有人开了门,他们在走流程。”
谢临慢慢站起身,走到无字碑前。五帝钱已经松动,她一枚枚拔出来,铜钱表面布满裂纹,像是被高温烤过。碑面恢复死寂,可她能感觉到底下还有东西在动,只是暂时退了。
老六翻着笔记本,手指停在那句“类秦陵兵马俑列,但……有魂”上。他忽然抬头:“谢姐,你说……咱们之前在灰白色小楼地库看到的七口黑棺,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
谢临没答。她想起林小虎说过的话——“七口黑棺尸傀已醒”。陈九爷唤醒的,真是他儿子?还是……别的什么?
齐昭擦掉鼻血,把玉佩从衣服里掏出来。它不再发烫,但还在微微震动,频率和刚才那支阴兵队伍的步伐一致。
“它认得路。”他说。
谢临看着他,忽然问:“你还记得你师父烧匣子那天,穿的什么衣服吗?”
齐昭一怔。
“灰色道袍,袖口磨得起毛了。”他低声说,“火舌卷上来的时候,他背对着我,没回头。”
谢临点点头,没再多问。但她心里明白,那个灰衣人影,拎着锈铃铛的,很可能不是鬼,也不是幻象——是某种媒介,替守陵人一脉传信的东西。而齐昭的母亲留下的玉佩,能与之共鸣,说明他的血脉,早就被标记了。
“咱们不能在这儿久留。”她说,“这地方现在是个中转站,谁知道下一拨来的是兵,还是将。”
三人缓缓后退,始终面朝无字碑。老六一路撒枸杞水做记号,可水流到一半就被泥吸干了,只能靠记忆辨方向。齐昭走在最后,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生怕惊动地底的东西。
退出三十步后,谢临打出一道黄符,烧成灰烬洒在空中。这是撤防的信号。结界散了,雾重新涌上来,遮住那块无字碑。
没人回头看。
直到走出一片坟包密集区,视野稍微开阔了些,老六才敢开口:“接下来去哪儿?”
齐昭抬起手,指向乱葬岗另一侧。那儿有道岩壁,裂开一条缝,黑乎乎的,像张嘴。
“那边。”他说,“隧道入口。”
谢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右手虎口的疤又开始泛红,像是被什么东西灼过。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风衣内袋,摸了摸那枚翡翠扳指。
老六默默检查背包,确认铝箔纸、笔记本、密封袋都在。他顺手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枸杞茶,烫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咽了下去。
三人继续往前走。
离岩缝还有二十米时,齐昭突然停下。
他听见了。
不是亡语。
是一段童谣,轻轻哼着,从隧道口飘出来。
调子很熟。
是他小时候,母亲哄他睡觉时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