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门口的老梧桐,主干上有一圈浅浅的刻痕,是赵磊小时候量身高时划下的。思绪飘回当初那时他刚到林晓语的肩膀,踮着脚把刻痕划得歪歪扭扭,如今仰头看,那道痕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像他们初遇时的记忆,散在风里,却又深植在根里。
林晓语是第一个住进大院的。三岁那年,她穿着红色的小裙子,被母亲牵着手走进青石板巷。梧桐叶落在她的羊角辫上,她咯咯地笑,挣脱母亲的手去追一只蝴蝶,跑得太急,撞进一个抱着收音机的小男孩怀里。那是陈默,手里的收音机“啪”地掉在地上,他没哭,只是蹲下身,用胖乎乎的小手捡零件,林晓语也蹲下来,把捡到的螺丝递给他,两人的指尖第一次碰到一起,像两滴水融进了同一个池塘。
苏晚秋来的时候,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母亲牵着她的手,她怀里抱着一个画夹,眼睛怯怯地看着院子里打闹的孩子。林晓语看到她,举着刚摘的梧桐花跑过去,把花塞进她手里,说:“我叫晓语,你跟我们玩呀。” 苏晚秋没说话,却悄悄把梧桐花夹进了画夹。那天下午,她坐在石阶上,看着林晓语和陈默修收音机,手里的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画出了三个小小的人影。
赵磊是跟着父亲搬来的。他背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里面装着弹珠和铁皮青蛙,一进院就宣称“这片地盘归我管”。林晓语不服气,捡起地上的梧桐果砸他,他也不恼,反而从书包里掏出颗大白兔奶糖,塞给她:“给你吃,以后你归我罩着。” 那天,他们在梧桐树下玩“官兵抓强盗”,赵磊跑得最快,却总在林晓语快要被“抓住”时,故意绊倒“强盗”——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种下意识的保护,会延续很多年。
江航是最后来的。他的小吃店刚开起来,飘着油条和豆浆的香味。他总穿着沾满面粉的小围裙,端着刚炸好的油饼分给大家,嘴里甜甜地喊“哥哥姐姐”。有一次,赵磊和别的院的孩子打架,被推倒在泥地里,是江航跑回店里,端来一碗热豆浆,用袖子帮他擦脸上的泥。赵磊吸着豆浆,看着江航被油溅到的小胳膊,第一次没说“我才不用你帮”。
他们的相识,像梧桐树叶一样,一片叠着一片,慢慢铺成了整个童年。
幼儿园的午睡室里,林晓语总睡不着,偷偷戳陈默的后背,让他讲收音机里的故事;苏晚秋的画被别的小朋友撕了,是陈默默默帮她粘好,还在旁边画了朵小花;赵磊把别人欺负林晓语的男生揍了一顿,自己被罚站,林晓语偷偷给他塞饼干;江航的零花钱被偷了,是赵磊带着大家翻遍了大院的角落,最后在梧桐树洞里找到了——那里面,还藏着他们五人凑钱买的、舍不得吃的巧克力。
小学的放学路上,他们踩着梧桐叶回家,影子在夕阳里拉得老长。林晓语的自行车链条掉了,陈默蹲在路边修,满手油污也不在意;苏晚秋被老师表扬,赵磊会抢过她的奖状,举得高高的向别人炫耀;江航的书包总是最沉的,里面装着给大家带的零食,赵磊会不由分说地抢过来背着;陈默被提问答不上来,林晓语会在下面偷偷比手势,苏晚秋会把写着答案的纸条塞给他。
初中的运动会上,赵磊跑八百米,林晓语在终点线等着递水,手心里全是汗;苏晚秋的画被选去展览,江航第一个跑去告诉所有人,比自己获奖还高兴;陈默帮江航修好了小吃店的电扇,江航硬塞给他十串炸串,让他带回家;林晓语发烧请假,苏晚秋每天把笔记抄得工工整整,赵磊则负责“监督”她按时吃药——他会站在她家窗台下,扯着嗓子喊“林晓语你喝药了没”,引得全院都笑。
这些碎片一样的记忆,散落在梧桐大院的每个角落:葡萄架下的秘密,阁楼里的旧玩具,墙根下的弹珠,还有刻在梧桐树干上、逐年升高的刻痕。他们像老梧桐的根,在看不见的土壤里,悄悄缠绕、生长,盘根错节,再也分不开。
如今,他们站在高中的走廊里,看着彼此拔高的身影,看着褪去稚气的脸庞,那些童年的画面像老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放映。或许记不清第一次开口说的话,记不清第一次分享的零食,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熟悉和默契,早已刻进了生命里——就像老梧桐的叶,落了又生,始终守着这片院子,守着院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