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西南雨林的第七天，皎黯的登山靴已经被腐叶浸得透湿。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气，混合着某种不知名花朵的甜香，浓得化不开。头顶的树冠层层叠叠，把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夜祷」的琴盒上，反射出点点银光，像黑琴在无声地指引方向。
鹿敛雾走在前面，长号「裂风」被拆解成零件收在背包里，只留了根铜管握在手里，时不时对着密林深处吹奏个单音。音波撞在树干上反弹回来，带着不同的回响——清脆的是空旷地带，沉闷的是灌木丛，而如果夹杂着细碎的「嘶嘶」声，就说明附近有蛇。
「‘缠枝’应该在这附近了。」他停下脚步，铜管对着前方一片缠绕的藤蔓吹奏，这次的回音里，竟混着极轻微的琴弦震动声，「你听，像鲁特琴的音色。」
皎黯侧耳细听，果然在雨林的虫鸣里，捕捉到一段若有若无的旋律，像用藤蔓拨动琴弦，带着种原始的生命力。她怀里的「夜祷」突然共鸣起来，琴身微微发烫，指板上的银色刻度亮起，在地面投下道蜿蜒的光带，直指藤蔓最密集的地方。
那里矗立着一棵需要三人合抱的古树，树干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藤蔓的缠绕方式极其诡异，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顺着某种规律螺旋上升，在树干上织出一张巨大的网，网眼恰好组成一个个音符形状，与「缠枝」图片上的纹路完全吻合。
「就是这里。」鹿敛雾用铜管拨开最外层的藤蔓，树干上露出个凹陷的树洞，洞口覆盖着层半透明的薄膜，膜上印着蛇形的花纹，蛇眼处闪烁着红光，与图片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这薄膜……」皎黯伸手想碰，却被鹿敛雾拦住。
「小心，是‘声纹蛇蜕’。」他从背包里翻出个放大镜，对着薄膜仔细观察，「蛇蜕的鳞片里藏着声纹，一旦接触到不符合的声音频率，就会释放出麻痹毒素。」他指了指薄膜上的蛇眼，「你看，红光在跳动，像在呼吸，应该是在感应周围的声音。」
「那要用什么声音才能打开？」皎黯想起老婆婆的《望潮谣》，「难道也要找对应的声纹？」
鹿敛雾没说话，只是举起铜管，对着树洞吹奏起来。这次他吹的不是旋律，而是模仿雨林里的风声——先是轻柔的穿叶声，渐渐变成急促的阵风，最后又归于平静。
随着风声的变化，薄膜上的蛇纹开始缓缓流动，红光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像是在辨认这熟悉的声音。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蛇眼的红光突然熄灭，薄膜「啵」地一声裂开，露出树洞深处的景象。
树洞里没有鲁特琴，只有一个古朴的木盒，盒盖上刻着「缠枝」两个字，字体被藤蔓缠绕着，像从木头里生长出来的。木盒旁边，盘着一条通体翠绿的小蛇，蛇身布满了金色的鳞片，鳞片反光时，竟会映出细小的音符。
小蛇似乎不怕人，看见他们，只是微微抬起头，吐了吐分叉的舌头，蛇信子上竟也印着个极小的高音谱号。
「是‘音纹蛇’。」鹿敛雾的语气带着惊讶，「我爷爷的笔记里提过，这种蛇以声纹为食，只栖息在音契琴附近，是‘缠枝’的守护者。」
小蛇对着木盒的方向点了点头，像是在示意他们打开。
皎黯小心翼翼地拿起木盒，盒子很轻，打开的瞬间，一股清冽的松香扑面而来，与「夜祷」的气味不同，带着草木的清新。盒内铺着柔软的苔藓，里面躺着的「缠枝」，比图片上更令人惊艳——
琴身是用某种深褐色的木头制成，上面缠绕着用金色藤蔓雕刻的花纹，藤蔓的末端化作琴弦的旋钮，四根琴弦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竟像是用凝固的树汁制成。最奇特的是琴颈处，镶嵌着一块墨绿色的宝石，宝石里仿佛有液体在流动，仔细看，竟是无数细小的藤蔓种子，在缓慢地生长。
「它是活的？」皎黯忍不住惊叹。
「音契琴都有灵性，但‘缠枝’最特殊。」鹿敛雾的指尖轻轻拂过琴弦，琴弦发出「铮」的一声轻响，树洞里的小蛇立刻抬起头，跟着旋律吐了吐舌头，「它的琴身取自‘共生树’，这种树会与藤蔓互利共生，所以‘缠枝’能吸收植物的声音，转化成旋律。」
他的话音刚落，「缠枝」突然自己震动起来，藤蔓花纹发出淡绿色的光，琴颈处的宝石里，种子生长的速度明显加快，甚至能听见极轻微的「破土声」。与此同时，古树树干上的藤蔓开始剧烈晃动，织成的音符网发出嗡嗡的共鸣，整个雨林的虫鸣都变得急促起来，像是在呼应这把鲁特琴。
「怎么回事？」皎黯按住「夜祷」的琴盒，黑琴的共鸣变得有些慌乱，「它好像在害怕。」
鹿敛雾的脸色突然变了：「不好！‘缠枝’在召唤周围的植物声纹，可能会引发声纹风暴！」他指着树洞外，原本缠绕在树干上的藤蔓，正像活物般疯狂生长，朝着他们的方向蔓延过来，藤蔓尖端闪烁着红光，与刚才的蛇蜕薄膜一模一样。
树洞里的小蛇突然对着他们嘶嘶作响，蛇信子指向木盒底部。皎黯低头看去，盒底刻着几行小字，是用藤蔓汁液写的：
「缠枝生，藤蔓醒，
声纹聚，万物鸣。
若要琴音归平静，
需以‘共生’破‘独行’。」
「‘共生’？」皎黯看向鹿敛雾，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的长号，我的小提琴，还有‘缠枝’，要一起共鸣？」
鹿敛雾立刻开始组装长号，铜管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应该是！‘缠枝’的力量来自共生，单独唤醒它，只会让植物声纹失控！」
说话间，藤蔓已经爬满了树洞周围，最近的一根几乎要缠上皎黯的脚踝。她迅速取出「夜祷」，黑琴的琴弦在空气中震颤，发出清越的前奏，试图压制藤蔓的生长。
鹿敛雾的长号很快组装完毕，他对着疯狂生长的藤蔓吹出一段厚重的旋律，与「夜祷」的清越形成对比，像大地与月光的对话。
但藤蔓的生长速度并没有减慢，反而更加狂暴，甚至有几根突破了音波的防御，缠住了「缠枝」的琴身，试图将鲁特琴拖回树洞深处。
「‘缠枝’，加入我们！」皎黯对着木盒里的鲁特琴喊道，同时拨动琴弦，奏出一段邀请的旋律，「你不是要共生吗？我们一起演奏！」
「缠枝」的藤蔓花纹突然亮得刺眼，琴颈处的宝石里，种子瞬间破土而出，长出细小的绿芽。鲁特琴自动悬浮起来，四根树汁琴弦无风自动，奏响一段充满生机的旋律，完美地融入了「夜祷」与「裂风」的和声。
三股旋律交织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疯狂生长的藤蔓突然停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安抚。它们开始改变方向，不再攻击，而是顺着旋律的节奏，在古树周围织出个巨大的穹顶，穹顶的藤蔓上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花朵随着音乐开合，发出阵阵清香。
树洞里的小蛇盘起身子，金色的鳞片反射着旋律的光芒，蛇信子轻轻触碰「缠枝」的琴弦，像是在为它调音。
皎黯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共生」的真正含义——不是谁依附谁，而是不同的声音找到共鸣，共同创造出更和谐的旋律。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缠枝」的琴身渐渐隐去光芒，重新落回木盒里。藤蔓穹顶的花朵纷纷凋谢，化作金色的光屑，融入土壤。只有古树树干上的音符网还在微微发亮，网眼处渗出透明的液珠，滴落在地面，汇成一行字：
「三琴鸣，共生契，
西北望，有归墟。
第十人，持‘骨笛’，
声之隙，初显迹。」
「归墟？」鹿敛雾皱眉，「我爷爷的笔记里说过，归墟是传说中所有声音的终点，难道声之隙就在那里？」他看向皎黯，「还有‘骨笛’，第十个音韵者出现了。」
皎黯的手机恰在此时震动，「第九个」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一片荒芜的戈壁滩上，立着根巨大的石柱，石柱上刻满了笛形的凹槽，凹槽里嵌着些白色的东西，像是骨头磨成的碎片。照片的角落，站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似乎握着什么细长的东西，正对着石柱吹奏。
「看来下一站是西北戈壁。」皎黯把「缠枝」放进背包，注意到木盒底部的藤蔓花纹，正与「夜祷」琴头的徽记、「裂风」的铜管纹路隐隐呼应，像是三块拼图，正在慢慢凑齐。
树洞里的小蛇突然爬进她的背包，盘在「缠枝」旁边，金色的鳞片闪了闪，像是在说「我跟你们走」。
鹿敛雾看着这一幕，突然笑了：「看来‘缠枝’也认你当伙伴了。」他收拾好长号零件，转身走向雨林深处，「走吧，去会会那个持骨笛的第十人。」
阳光透过藤蔓穹顶的缝隙照下来，在两人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影子交叠的地方，地面的液珠还没干涸，「归墟」两个字在光线下泛着微光，像个古老的预言。而他们没注意到，古树的根系深处，有一条更粗壮的蛇，正缓缓睁开眼睛，蛇瞳里映出十三把音契琴的影子，其中一把，已经亮起了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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