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戈壁滩上颠簸了整整两天，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单调得让人犯困。皎黯把车窗摇开条缝，干燥的风卷着沙砾灌进来，打在「夜祷」的琴盒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沙粒演奏。
鹿敛雾握着方向盘，眉头皱得很紧。导航早就失去了信号，他们只能靠着那张石柱照片辨认方向。照片上的石柱在夕阳下投出细长的影子，影子的角度显示拍摄时间是黄昏，而此刻天空刚泛起鱼肚白，距离黄昏还有很长一段路。
「‘骨笛’的声纹应该很特别。」鹿敛雾突然开口，视线扫过副驾驶座上的背包——小蛇正蜷在「缠枝」旁边睡觉，金色鳞片在晨光下泛着淡光，「鲁特琴靠植物声纹，竖琴靠海水声纹，骨笛……可能和大地的震动有关。」
他的话音刚落，越野车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像是碾过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皎黯低头看去，车底的沙地上露出半截白色的物体，形状细长，末端带着细微的孔洞，像是某种动物的肢骨。
「停车！」她喊道。
鹿敛雾踩下刹车，两人下车查看。那截骨头埋在沙里，只露出一小段，表面刻着些不规则的凹槽，用手指摸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震颤，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在共鸣。
鹿敛雾从背包里翻出工兵铲，小心地把骨头周围的沙子铲开。随着沙层变薄，更多的骨头显露出来，它们纵横交错地埋在地下，竟组成了一支完整的骨笛形状，长度足有一人高，笛身上的凹槽清晰可见，与照片里石柱上的凹槽一模一样。
「这是……‘骨笛’的声纹载体？」皎黯惊讶地伸手触碰，指尖刚碰到骨头，地底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像是有巨兽在地下呼吸。
骨笛形状的骨阵突然亮起灰白色的光，凹槽里渗出细沙，顺着纹路流动，在沙地上画出一张巨大的地图，地图中央标记着一个漩涡状的符号，旁边写着两个古字：「归墟」。
「原来‘骨笛’不是实物，是大地声纹形成的共鸣阵。」鹿敛雾的眼睛亮了，「照片里的石柱，应该就是启动阵眼的钥匙。」
就在这时，远处的沙丘背后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那声音不似寻常笛子清脆，带着种古老的厚重感，像是骨头在风中摩擦，每个音符都震得人胸腔发麻。随着笛声响起，地下的骨阵震动得更厉害了，沙地上的地图开始旋转，漩涡符号越来越清晰。
「是第十个音韵者！」皎黯抓起「夜祷」的琴盒，「他在启动归墟的入口！」
两人朝着笛声的方向跑去。翻过几道沙丘后，终于看到了照片里的石柱——那是一根约莫十米高的花岗岩柱，表面布满了笛形凹槽，凹槽里嵌着的骨头碎片正在发光，与地下的骨阵遥相呼应。
石柱下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握着一支真正的骨笛，正对着石柱吹奏。他的身形很高，风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笛声正是从他手中的骨笛里传出。
「等等！」皎黯刚要上前，却被鹿敛雾拉住。
鹿敛雾指着男人的手腕：「你看他的手链。」
皎黯眯起眼睛，看清男人左手戴着的手链——那是用兽骨打磨成的串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个音符，与鹿敛雾手腕上的银色音符手链，竟有着相同的纹路。
「他和你……」
「可能是同个家族的。」鹿敛雾的声音有些发沉，「我爷爷说过，我们家族世代守护音契琴的秘密，分支遍布各地，其中一支擅长用骨笛引导大地声纹。」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笛声突然停下。他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左眼是深褐色，右眼却戴着个黑色的眼罩，眼罩上绣着个极小的骨笛图案。
「鹿家的小子？」男人的声音很低，带着沙砾摩擦般的质感，他的目光落在鹿敛雾耳后的胎记上，又转向皎黯怀里的琴盒，「还有‘夜祷’的主人。」
「你是谁？」鹿敛雾握紧了背包里的长号零件，随时准备组装。
「鹿惊弦。」男人扬了扬手里的骨笛，笛身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用了很多年，「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堂叔。」他指了指石柱，「归墟的入口快开了，秦曼也在路上，你们来得正好。」
「秦曼？」皎黯皱眉，「她还没死？」
鹿惊弦嗤笑一声：「守琴人组织的叛徒，没那么容易死。她想利用归墟的声之隙，唤醒‘声骸王’。」
「声骸王？」
「所有声骸的怨念集合体。」鹿惊弦重新举起骨笛，却没有吹奏，只是让笛身贴着石柱，「五十年前陆沉没能彻底封印它，只能将它困在归墟深处。现在十三把音契琴已有七把认主，声之隙的封印松动，秦曼想趁这个机会放出它，让所有声音都变成她的武器。」
地下的骨阵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沙地上的漩涡符号旋转得越来越快，竟形成一个黑色的洞口，里面传来阵阵呼啸声，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尖叫。
「入口开了。」鹿惊弦的表情变得严肃，「‘夜祷’和‘裂风’必须跟我进去，‘缠枝’留下守着入口，防止秦曼的人偷袭。」
背包里的小蛇突然探出头，对着鹿惊弦嘶嘶作响，像是在抗议。皎黯摸了摸蛇头，轻声道：「听话，这里需要你。」小蛇委屈地蹭了蹭她的手指，重新缩回背包里。
鹿惊弦看了眼小蛇，又看了看皎黯：「陆沉没说错，‘夜祷’的主人果然有共生的天赋。」他率先走向黑色洞口，「跟紧我，归墟里的声纹会迷惑人的感官，别乱碰任何发出声音的东西。」
皎黯和鹿敛雾对视一眼，跟着他走进洞口。刚踏入的瞬间，呼啸声突然消失，周围变得一片死寂，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像是被剥夺了听觉。
「别慌。」鹿惊弦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归墟里没有空气传导声音，我们靠骨笛的震动交流。」他用骨笛轻轻敲了敲地面，一道灰白色的声波从笛身扩散开，在他们脚下形成一条发光的路径。
沿着路径往前走，周围渐渐出现了模糊的影子——像是无数人站在黑暗里，有的在拉琴，有的在唱歌，有的在哭泣，但都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嘴在无声地开合。
「这些是……」皎黯的心脏发紧。
「被困在归墟的声骸。」鹿惊弦的骨笛又敲了敲地面，声波扫过那些影子，影子们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纷纷后退，「它们的声音被归墟吞噬，只能靠外来的声纹维持形态。」
走了约莫半小时，前方出现一片淡蓝色的光海，光海里漂浮着无数破碎的乐器残骸，有烧焦的小提琴、断裂的长号、生锈的竖琴……其中最显眼的，是一把巨大的黑色古琴，琴身上刻满了裂纹，正发出微弱的共鸣。
「那是‘寂’。」鹿惊弦的声音带着敬畏，「十三音契琴的首领，也是封印声骸王的关键。」
就在这时，光海突然掀起巨浪，无数黑色的声骸从浪里扑出来，为首的正是秦曼。她的手里握着半块焦黑的琴片，正是「烬」的碎片，碎片上缠绕着浓郁的黑雾，黑雾里隐约能看见无数痛苦的人脸。
「鹿惊弦，你果然帮着外人！」秦曼的声音直接响在脑海里，带着精神冲击的刺痛，「你们都该去死！让声骸王净化这个世界！」
她将「烬」的碎片抛向黑色古琴，碎片接触到琴身的瞬间，裂纹里突然渗出黑色的液体，顺着琴弦流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些漂浮的乐器残骸开始震动，竟组成了一把巨大的骨刀，朝着他们劈过来。
「组装长号！」鹿敛雾大喊着，同时开始拼接铜管零件。
皎黯迅速取出「夜祷」，黑琴的琴弦在光海里发出耀眼的红光，与鹿惊弦骨笛的灰白色声波、鹿敛雾长号的金色旋律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坚固的光墙。
骨刀劈在光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这是他们进入归墟后听到的第一个清晰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秦曼在破坏‘寂’的封印！」鹿惊弦的骨笛突然发出哀鸣，笛身出现一道裂纹，「她用‘烬’的怨念污染了古琴！」
光海里的黑色声骸越来越多，秦曼站在声骸中央，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没用的！声骸王快醒了！你们听，它在叫你们的名字呢……」
皎黯的脑海里果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呼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引诱她放下琴，投入那片黑色的光海。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手里的「夜祷」竟变得越来越沉，像是要被光海吸过去。
「别听她的！」鹿敛雾的长号突然发出高亢的旋律，像一道利剑刺破了呼唤声，「想想《月黯》！想想共生的旋律！」
皎黯猛地清醒过来，指尖重新按在「夜祷」的指板上。黑琴发出清越的共鸣，与长号、骨笛的旋律再次融合，这次的和声里，多了一丝来自外界的微弱绿意——是「缠枝」在入口处传来的共鸣，带着小蛇的嘶鸣。
「还有我们！」皎黯的眼睛亮了起来，「十三把音契琴，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她的话音刚落，黑色古琴「寂」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将所有的黑色声骸都震退了三步。琴身上的裂纹开始愈合，渗出的黑色液体渐渐变成金色，与三道和声的光芒融为一体。
秦曼的脸色变得惨白：「不可能……‘寂’怎么会认你们为主？」
光海里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不是来自任何乐器，而是归墟本身发出的共鸣。十三道不同颜色的光芒从光海深处升起，分别落在皎黯、鹿敛雾、鹿惊弦的乐器上，还有远处的「缠枝」、「潮汐」……甚至包括秦曼手中的「烬」碎片。
「是其他音契琴的共鸣！」鹿惊弦激动地握紧骨笛，「它们在响应‘寂’的召唤！」
秦曼看着手中突然发光的「烬」碎片，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表情。碎片上的黑雾渐渐消散，露出里面一张小小的照片——年轻的陆沉和年轻的秦曼，站在音乐厅的舞台上，笑得灿烂。
「老师……」秦曼的声音带着哭腔，骨刀突然崩碎成无数碎片。
就在这时，归墟深处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黑色的光海剧烈翻涌，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海底缓缓升起，看不清形状，只能看到无数双发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声骸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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