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高地的风裹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皎黯裹紧了羊绒围巾,看着远处被白雾啃噬的荒原,手里的雷心石微微发烫——这是雷鼓留下的警示,越是靠近「风笛」的藏身处,周围的声纹就越混乱。
鹿敛雾扛着长号「裂风」,靴底踩过冻硬的泥炭地,发出「咯吱」的脆响。「这雾也太邪门了,」他侧头避开一股横飞的雪粒,「指南针都乱转,声纹探测器更是跳得像疯了似的。」
他们顺着雷心石的暖意往前走,雾中渐渐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那声音时而像杜鹃啼血,时而像孩童嬉笑,飘忽不定,连琉璃筝都没法锁定具体方位。皎黯指尖划过筝弦,弹出一段安抚的调子,试图与笛声呼应,可对方像是故意躲着,每次即将重合时,笛声就突然拐向另一个方向,留下一串戏谑的回音。
「是‘迷音术’。」皎黯停住脚步,雷心石的温度升高了些,「有人在故意干扰我们,这笛声不是风笛本身的声音,是被篡改过的声纹幻象。」
话音刚落,雾中突然冲出几匹黑马,马背上的骑手裹着黑色斗篷,手里握着短笛,吹奏出尖锐的音波。音波撞在「裂风」的黄铜喇叭上,激起刺耳的共鸣。鹿敛雾猛地吹奏出低音长鸣,金色的音浪像面盾牌,将骑手们逼退了几步。
「是秦曼的‘雾影骑手’!」鹿敛雾认出了斗篷上绣着的乌鸦徽记,「他们擅长用声纹制造幻象,上次在红土部落的陷阱就是他们布的。」
皎黯趁机拨动琉璃筝,翠绿的音丝缠上骑手的短笛,强行将尖锐的调子扭成了柔和的牧歌。骑手们的黑马突然变得焦躁,甩着脑袋不肯前进——这些马是草原上的灵物,最听不惯被扭曲的自然之声。
就在这时,雾深处传来一声清亮的风笛长鸣,像一道利剑劈开迷雾。那声音正直、坦荡,带着高地独有的辽阔,瞬间冲散了所有杂乱的幻象。黑马们仰头嘶鸣,竟跟着风笛的节奏刨起了蹄子。
「是真的风笛!」皎黯眼睛一亮,雷心石的光芒变得稳定,直指声音来处。
两人跟着风笛声穿过迷雾,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雪覆盖的湖泊旁,立着块半埋在冻土中的石碑,石碑顶端插着一支古朴的风笛,笛身缠着凯尔特结纹的丝带,丝带末端系着块同材质的玉佩,正与雷心石相互呼应。
「找到了。」鹿敛雾刚要伸手去拿,石碑突然震动起来,刻在侧面的符文亮起红光。风笛的声音变得急促,像是在警告。
「小心!」皎黯拉住他,雷心石突然发烫,「这石碑是‘声纹锁’,需要特定的旋律才能解锁,强行拿会触发反噬。」
她想起雷鼓鼓身的提示,低头看向琉璃筝的琴弦——十三根弦,对应着十三把音契琴的声纹。她深吸一口气,同时拨动「夜祷」与琉璃筝,将「雷鼓」的轰鸣、「裂风」的悠长、「晶蝶」(尽管被篡改,却仍残留着原初的纯净)的灵动……所有接触过的音契琴声纹都编织成一段和弦,轻轻送向石碑。
符文的红光渐渐转绿,风笛的声音变得温柔,主动从石碑上飘起,落入皎黯手中。笛身带着冻土的凉意,却在接触到她指尖的瞬间,泛起一层暖光。
「看来它认主了。」鹿敛雾笑着揉了揉冻红的鼻尖,「不过秦曼的人肯定没走远,这雾影骑手跟牛皮糖似的。」
皎黯检查着风笛的笛孔,突然发现丝带内侧绣着一行小字:「雾影之中有熟面,声纹相似易混淆。」她抬头看向鹿敛雾,眼神凝重,「‘内鬼’的提示,可能指的就是能模仿他人声纹的人。」
风笛突然自行吹奏起来,调子急促而紧张,像是在示警。雾的边缘再次传来马蹄声,这次的笛声不再尖锐,反而带着几分熟悉的温和——那是……林薇薇的「晶蝶」原声?
鹿敛雾刚要吹奏「裂风」,被皎黯按住手腕:「等等,这声纹……太像了,像到刻意得不正常。」她举起琉璃筝,「让它自己辨认真伪。」
翠绿的筝音与温和的笛音碰撞,后者突然扭曲变形,暴露出尖锐的内核,雾影骑手的冷笑从雾中传来:「居然被识破了,秦曼大人说,下次见面,就没这么好运了。」
马蹄声渐远,雾也散了些,露出远处山脊上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穿着守琴人的制服,正转身离去,衣角翻飞的弧度,像极了他们认识的某个同伴。
皎黯握紧风笛,指节泛白:「看来‘内鬼’就在我们身边,比想象中更近。」
风笛的余音在雪地上盘旋了很久才散去,像给冻土盖上了层柔软的绒毯。皎黯把古朴的风笛裹进羊绒围巾里,笛身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却奇异地让人安心——这是种正直的冷,像高地的阳光,凛冽却坦荡。
鹿敛雾蹲在石碑旁,用手套擦去侧面的积雪,露出更多符文。这些符号与「寂」琴身上的图谱有着微妙的呼应,尤其是在风笛被取走后,符文的光芒明显黯淡了些,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
「你看这个。」他指着其中一个扭曲的符号,「和林薇薇‘晶蝶’琴盒上的蝴蝶翅膀纹路很像,只是更繁复些。」
皎黯凑近一看,果然发现符号的末端藏着细小的蝶须,只是被刻意掰弯了,变成了类似乌鸦爪的形状——那是秦曼势力的标记。「是被篡改过的。」她指尖抚过符号边缘,能感觉到残留的混乱声纹,「有人在风笛的守护符里掺了‘晶蝶’的声纹,想让我们误以为内鬼是林薇薇。」
雷心石突然轻轻震动,与风笛丝带的玉佩发出共鸣。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刚才山脊上那个模糊身影消失的方向,心里都浮起一个不敢深究的念头——除了林薇薇,还有谁既熟悉守琴人制服,又能模仿他们的声纹?
「先别想了。」鹿敛雾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风笛应该藏着下一把琴的线索。」他拿起风笛,试着吹奏了几个音,笛声穿过雪地,竟在湖面的冰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淡蓝色的光纹,组成一张地图。
地图上标记的位置在南美洲的雨林深处,标注的乐器是「雨铃」,图案是串挂在藤蔓上的贝壳,贝壳里嵌着细小的水晶,看起来像会下雨的铃铛。光纹的角落,还有一行用露珠凝成的小字:「雨铃听心,伪音难近。」
「看来‘雨铃’能分辨真假声纹。」皎黯松了口气,这倒是能帮他们避开不少陷阱,「正好可以试试找出内鬼。」
鹿敛雾的眼神却有些复杂,他摩挲着风笛上的凯尔特结:「我爷爷的笔记里提过,‘雨铃’的守护人是个穿蓝裙子的女人,擅长用自然之声编织结界。五十年前,她和陆沉一起封印过声骸王的碎片。」
「那她现在……」
「失踪了。」鹿敛雾的声音低了些,「守琴人档案里说,二十年前她去雨林修复结界,从此再也没出来,只留下一串会自己响的铃铛。」他突然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说不定是和雨林里的猴子们玩得太开心,不想回来了。」
皎黯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却没戳破。她低头看着风笛,笛身上的丝带突然飘起,缠住她的手腕,与手背上的金色徽记相触。徽记亮起微光,映出一段模糊的画面——
雨林的雾气里,一个穿蓝裙子的女人背对着她,手里摇着串贝壳铃,铃铛的声音里混着细微的啜泣。女人面前站着个戴眼镜的男人,白大褂上沾着雨林的泥点,耳后有个熟悉的红印记……
画面到这里突然中断,丝带垂落回笛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到了什么?」鹿敛雾注意到她的异样。
皎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我看到个穿蓝裙子的女人,还有个像你爷爷的人。」她没说啜泣声,怕徒增他的烦恼,「也许‘雨铃’的守护人没失踪,只是被困在某个声纹结界里。」
鹿敛雾的眼睛亮了亮:「有道理!声纹结界能困住人的身体,却困不住乐器的共鸣。只要我们带着风笛去,说不定能唤醒她留下的声纹。」
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雪地突然传来「咯吱」一声轻响。皎黯猛地回头,看见雾的边缘站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穿粗布衣裳的男孩,手里抱着只受伤的雪雀,正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你是谁?」鹿敛雾举起长号,保持着警惕。
男孩没说话,只是把雪雀往怀里紧了紧,用手指了指他们身后的石碑。石碑侧面,刚才被忽略的地方,竟用雪写着一行小字:「蓝裙藏于镜湖底,心音能破千层冰。」
「镜湖?」皎黯想起地图上「雨铃」标记旁确实有个湖泊符号,「是雨林里的湖吗?」
男孩点了点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块透明的冰晶,递了过来。冰晶里冻着一片羽毛,阳光透过羽毛,折射出的光斑竟组成了「雨铃」的图案。
鹿敛雾接过冰晶,入手冰凉,却不刺骨,反而有种温润的感觉:「这是……声纹冰晶?能储存声音的那种?」
男孩终于开口,声音细细的:「妈妈说,给能听懂风笛的人。」他指了指风笛,又指了指冰晶,「雨铃在等心干净的人。」说完,便抱着雪雀转身跑进了雾里,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像轻快的鼓点。
皎黯看着冰晶里的羽毛,突然想起画面里女人的蓝裙子,还有那串带着啜泣的铃铛声。「心干净的人……」她轻声重复着,「难道‘雨铃’的结界,需要用没有杂念的声纹才能打开?」
鹿敛雾把冰晶小心地放进背包:「不管怎样,去了就知道了。」他看了眼天色,高地的夕阳正把云层染成金红色,「先找个地方休整,明天一早出发去南美。」
风笛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在赞同。皎黯把它放进特制的琴袋里时,笛身的丝带再次轻轻拂过她的手背,这次没有映出画面,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兰花香——那是雨林里特有的味道,清新又带着点神秘。
她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石碑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人。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与鹿敛雾有几分相似的侧脸,耳后同样有个红印记,手里捏着片冰晶碎屑,嘴角勾起个复杂的笑。
「看来,该去会会老朋友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转身没入了渐渐合拢的迷雾中,只留下长号的余音在雪地上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