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清晨，天色澄碧如洗，是个上香的好日子。
将军府的仪仗算不上极其铺张，但也足够彰显身份。赵夫人在前，赵师容落后半步，母女二人在一众丫鬟婆子和精锐护卫的簇拥下，缓缓步入慈恩寺的山门。
香烟缭绕，梵唱声声。善男信女摩肩接踵，脸上带着或虔诚、或期盼的神情。赵师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绣青竹纹长裙，外罩同色薄纱披风，面上覆着一层轻纱，遮住了绝色容颜，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依礼上香，跪拜，聆听住持讲经，姿态无可挑剔，俨然一位标准的大家闺秀。
然而，她的心神，却早已飘向了那纸笺上所言的“后山竹海”。
辰时将至，法会暂告一段落，香客们可自由在寺中游览或用些斋饭。赵夫人略显疲态，由丫鬟扶着去往备好的禅房休息。
“师容，你也随我去禅房歇息片刻吧，稍后我们再……”赵夫人话未说完，赵师容便微微屈膝，声音轻柔地打断：
年少赵师容“母亲，女儿想去后山竹林走走，听闻那里清幽，想去透透气，片刻即回。”
她抬眸，目光透过轻纱，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切。
年少赵师容“况且有护卫远远跟着，不会走远，母亲放心。”
赵夫人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不远处那片苍翠的竹林入口，想着就在寺内，又有护卫，应当无碍，便点了点头：“也好，莫要走远，速去速回。”
年少赵师容“是，母亲。”
赵师容心中一定，面上不动声色，带着两名贴身侍女和四名保持着一段距离的护卫，缓步向后山走去。
穿过一道月亮门，喧嚣仿佛瞬间被隔绝在外。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竹林，竿竿翠竹挺拔入云，枝叶交错，筛下细碎的金色光斑。风吹过，竹涛阵阵，如海浪低吟，果然是一处清幽绝俗之地。
赵师容示意侍女和护卫在竹林边缘等候。
年少赵师容“我一个人进去走走，你们在此等候便可。”
护卫头领有些犹豫：“小姐，这……”
年少赵师容“无妨，此处乃佛门清净地，不会有事。我只在近处，不会超出你们的视线范围。”
赵师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护卫见她坚持，又见竹林视野尚可，能看到她身影，只得躬身应下。
赵师容独自一人，步入竹海深处。脚下是厚厚的落叶，松软无声。竹叶的清香沁人心脾，耳边只有风声、竹涛声，以及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她一步步向深处走去，目光警惕而又带着一丝期待地扫视着四周。
辰时末，他会出现吗？
就在她走到一处较为开阔、中央有一块巨大青石的空地时，一个清越带笑的声音自身后竹林中响起：
年少李沉舟“赵姑娘果然来了。”
赵师容心头一跳，倏然转身。
只见李沉舟从一丛茂密的修竹后转出，依旧是一身惹眼的红白劲装，在这片青翠的背景下，更显得鲜明夺目，俊朗非凡。他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眼神清亮，仿佛能驱散竹林中所有的幽深。
年少赵师容“李公子相邀，师容岂敢不来？”赵师容定了定神，微微颔首，声音透过面纱，显得有些朦胧。她注意到，他今日并未带着任何随从，竟是孤身前来。
李沉舟走到她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他目光落在她覆面的轻纱上，笑道。
年少李沉舟“这竹林清寂，姑娘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好让沉舟再睹芳容，不负这竹海涛声。”
赵师容略一迟疑，还是抬手，轻轻掀开了面纱。清丽绝伦的容颜暴露在光线下，与四周的翠竹清泉相映，更添几分出尘之气。
李沉舟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欣赏，眼中满是温柔之意。
年少李沉舟“人面竹影相映，果然是一幅绝佳画卷。”
他随即指了指那块青石。
年少李沉舟“赵姑娘请坐。”
两人在青石上并肩坐下，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一时间，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年少赵师容“李公子是如何得知，我今日会来慈恩寺？”
赵师容率先打破了沉默，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李沉舟侧过头看她，唇角微扬。
年少李沉舟“将军府虽深似海，但也并非铁板一块。总有些消息，会像这竹风一样，不经意地透出来。”他并未细说，转而又问道。
年少李沉舟“那日匆匆一别，赵将军没有为难姑娘吧？”
年少赵师容“无甚大事，只是禁足了些时日。”
赵师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年少赵师容“倒是李公子，那日之后，想必依旧逍遥？”
李沉舟哈哈一笑，笑声在竹林中回荡，惊起几只林鸟、
年少李沉舟“逍遥谈不上，不过是在这金陵城里，寻些该寻的麻烦，会些该会的人罢了。”
他目光微凝，看向赵师容。
年少李沉舟“比如，那日指使黑虎堂寻衅的幕后之人，已然找到。”
年少赵师容“哦？”
赵师容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年少赵师容“是谁？”
年少李沉舟“漕帮，一个叫刘洪的副帮主。”
李沉舟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年少李沉舟“因我之前无意中坏了他一桩‘生意’，便想借刀杀人，顺便嫁祸。”
年少赵师容“漕帮……”
赵师容闻言微微蹙眉。
年少赵师容“我记得势力不小，与官府也有些牵连。李公子打算如何应对？”
年少李沉舟“如何应对？”
李沉舟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年少李沉舟“我李沉舟行事，向来不喜隔夜仇。既然找到了正主，自然要亲自去‘拜访’一下，让他长长记性。”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赵师容却能感受到那话语中蕴含的杀伐决断。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心中微动。这就是江湖人的处事方式吗？直接，凌厉，不带丝毫拖泥带水。与朝堂之上那些绵里藏针、勾心斗角的算计，截然不同。
年少赵师容“江湖……都是如此快意恩仇吗？”
她忍不住问道，清冷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好奇与向往。
李沉舟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
年少李沉舟“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也有江湖的险恶。快意恩仇固然痛快，但也需有足够的实力承担后果。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年少李沉舟“比起那些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却蝇营狗苟的所在，我更喜欢这里的真实。至少，拳头大，很多时候便是道理。”
他话语中似乎另有所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与落寞。赵师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联想到他那身非凡的武功和卓绝的气度，心中对他的来历更加好奇。他绝不像一个普通的江湖草莽。
年少赵师容“李公子似乎……对朝堂颇有微词？”
她试探着问道。
李沉舟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随即笑了笑，避重就轻道。
年少李沉舟“庙堂太高，江湖太远。我只是一介武夫，只关心自己脚下的路，和眼前的人。”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赵师容脸上，带着灼热的温度。
年少李沉舟“就比如，眼前这位，身怀绝技，却困于金笼的赵姑娘。”
他话题转得突然，目光又过于直接，赵师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脸，耳根泛起薄红。
年少赵师容“李公子说笑了。”
年少李沉舟“并非说笑。”
李沉舟收起嬉笑的神情正色道。
年少李沉舟“那日与姑娘交手，沉舟便知，姑娘非是池中之物。这流云水袖，在这深宅大院中舞动，实在是明珠蒙尘。”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年少李沉舟“江湖虽险，天地却广。姑娘难道就从未想过，走出这高墙，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去会一会天下的英雄？让自己的武功，在真正的风雨中磨砺，而非对着假山草木？”
他的话，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赵师容心中那扇被压抑已久的门。走出高墙，会天下英雄……这是她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细想的渴望。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仿佛都热了几分。她抬起头，迎上李沉舟的目光，清冷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年少赵师容“李公子……究竟是何人？”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李沉舟看着她眼中燃起的火光，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几分神秘，几分傲然：
年少李沉舟“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师容，你想成为什么人？”
你想成为什么人？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是继续做将军府那个循规蹈矩、等待着家族安排命运的千金赵师容，还是……去做一个能够掌控自己人生，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赵师容？
风吹竹涛，万竿齐吟，仿佛也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而远处竹林边缘，护卫们的身影依稀可见，提醒着她现实的束缚。
这一次竹林相会，带来的不是答案，而是更深层次的冲击与抉择。一颗向往自由的种子，已在她心中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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