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部的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佩利停下了击打沙袋的动作,汗珠从他额角滑落,他粗声粗气地“嘿”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眼神里带着直白的好奇。帕洛斯手中的扑克牌“唰”地合拢,他脸上绽开那标志性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从高脚凳上轻盈跃下。
“终于等到你了,我们的新伙伴。”他的语气亲切自然,仿佛林小鱼早已是他们中的一员,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评估。
卡米尔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冷静的蓝眸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微微颔首,算是正式的认可,随即又沉浸回他的数据世界。他的反应最为平淡,却也最为实际——没有欢迎,也没有排斥,更像是默认了一个既定事实。
林小鱼站在门口,光线从她身后透入,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仓库里混合着机油、灰尘、汗水以及淡淡啤酒味的气息涌入鼻腔,与她熟悉的教室、图书馆截然不同。这里粗粝、直接,带着一种未加修饰的真实感。
雷狮站起身,他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简单的黑色背心勾勒出宽阔的肩线和紧实的肌肉。他走到林小鱼面前,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她感受到那份无形的压迫,却又不会显得过于冒犯。
“决定了?”他问,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带着回响。
“嗯。”林小鱼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
雷狮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带着嘲讽或玩味的笑,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满意和些许兴奋的笑容。他从旁边的纸箱里随手拿出一罐未开封的饮料,抛给她。
“接着。”
林小鱼下意识地接住,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我们这里没那么多规矩,”雷狮重新坐回沙发,长腿交叠,姿态放松,“只有一条——别拖后腿,别背叛。”
他的语气随意,但那双紫眸扫过她时,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这是底线。
帕洛斯适时地接话,笑眯眯地补充:“当然,作为伙伴,福利也是不错的。比如,”他指了指仓库角落那堆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音响设备,“老大的私人收藏可以随便用。再比如,”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小鱼手中的饮料,“某些人特意为你准备的‘欢迎饮品’。”
林小鱼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罐子,是她上次在便利店买过的同款果汁。她微微一怔,看向雷狮,他却已经拿起之前的啤酒,目光投向正在打桌球的佩利,仿佛刚才帕洛斯的话与他无关。
这种细微处的留意,比任何华丽的言辞都更具冲击力。
“所以……我需要做什么?”林小鱼问道,她不想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同伴”。
“做什么?”雷狮挑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做你自己就行。当然,”他话锋一转,指向仓库另一侧堆放的几个大纸箱,“如果你实在闲不住,可以把那些‘战利品’整理一下。”
所谓的“战利品”,是学园祭咖啡厅剩余的一些装饰材料、未用完的食材原料,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他们从各种活动中“搜集”来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这看起来像个下马威,或者一种无足轻重的打杂任务。但林小鱼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她放下书包,走到那堆箱子前,开始动手整理。
她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胡乱归类,而是先快速观察了仓库的整体布局和功能区划分,然后才开始动手。她将还能使用的装饰材料按照材质和用途分开,贴上便签注明;将未开封的食品原料检查保质期后,分门别类地放到相对阴凉干燥的角落;对于那些用途不明的杂物,她则根据其可能的用途(工具、零件、耗材)进行初步筛选。
她的动作不算快,但条理清晰,效率很高。过程中,她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专注地做着手头的事情。
佩利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又回去继续打沙袋。帕洛斯则一直靠在吧台边,看似在玩手机,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关注着林小鱼的动作,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若有所思。
雷狮喝着啤酒,目光偶尔掠过那个在杂物堆前忙碌的纤细身影。他看着她一丝不苟地贴标签,看着她踮起脚将重物放到较高的架子上,看着她因为灰尘而轻轻蹙眉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样子。
过了大约半小时,林小鱼将最后一个箱子归类放好,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雷狮面前。
“整理好了。装饰材料在东南角货架,按材质分类,标签朝外。食品原料在西北角,避光存放,易腐的我已经单独放在最外面。杂物按用途分了三类,放在中间货架,这是清单。”她递过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便签,字迹工整清晰。
雷狮接过便签,扫了一眼,上面不仅列明了物品类别和数量,甚至还简单标注了部分物品的潜在利用建议(比如“海盗旗布料略有破损,可做旧化处理,更显风格”)。
他没有立刻评价,而是将便签随手递给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卡米尔。卡米尔快速浏览一遍,推了推眼镜,看向林小鱼,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效率。”
这是卡米尔式的最高赞扬。
帕洛斯也凑过来看了看清单,吹了声口哨:“哇哦,看来我们捡到宝了,老大。这整理能力,比某个只会用蛮力的家伙强多了。”他意有所指地瞥向佩利。
佩利不满地嚷嚷:“喂!帕洛斯你说谁呢!”
雷狮放下啤酒罐,站起身,再次走到林小鱼面前。这一次,他靠得更近了一些,低头看着她,紫眸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
“不错。”他评价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这不是对完成任务的敷衍肯定,而是对她所展现出的能力、态度乃至思维的认可。
“那么,”他微微歪头,语气带上了一丝挑战的意味,“敢不敢玩点更刺激的?”
不等林小鱼回答,他径直走向仓库深处一个上了锁的铁柜,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看起来十分复杂的金属模型——是一艘构造极其精细的三桅帆船,但许多部件都散落着,似乎是一个未完成的拼装模型。
“这是‘幽冥铃铛号’,”雷狮将模型和一堆散件放到中央的大桌子上,嘴角勾起一抹野性的笑容,“我的收藏品之一,去年手痒拆了,一直没空装回去。试试?”
佩利倒吸一口凉气:“老大!这玩意儿你让新人碰?你当初拼了半个月都没拼完最后气得差点砸了!”
帕洛斯也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转为看好戏的笑容:“有意思。”
卡米尔默默合上电脑,走了过来,显然对此也很关注。
林小鱼看着桌子上那堆密密麻麻、结构精妙的金属零件,以及那张复杂得如同天书般的组装示意图,心脏猛地一跳。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欢迎游戏,这是一场试炼。考验她的耐心、观察力、空间想象力,甚至是对雷狮本人喜好和思维模式的理解。
她抬头,对上雷狮等待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期待,有考验,还有一丝……信任?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桌边,拿起那张示意图,仔细地看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仓库里只剩下佩利偶尔击打沙袋的声音和帕洛斯轻轻洗牌的声音。
几分钟后,林小鱼放下图纸,开始动手。她没有急于寻找特定的零件,而是先将所有零件按照形状、大小和可能的连接方式进行初步分类。她的手指纤细却稳定,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她并没有完全按照图纸的步骤来。在理解了整体结构后,她选择从船体龙骨开始搭建,这需要极强的空间架构能力。过程中,她几次停下来,拿起某个零件仔细观察,甚至用手指感受其重量和质感,似乎在理解设计者的意图。
雷狮抱着手臂,靠在桌边,目光始终跟随着她的动作。他没有出声指导,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当他看到林小鱼跳过了图纸上一个在他看来冗余的步骤,采用了一种更简洁有效的连接方式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
帕洛斯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看着林小鱼熟练地处理着那些细小的齿轮和连杆,低声对雷狮说:“老大,你这哪里是找同伴,简直是找了个女版卡米尔。”
卡米尔闻言,瞥了帕洛斯一眼,没说话,但目光再次落在林小鱼灵巧的手指上,镜片后的蓝眸微微闪动。
时间流逝,夕阳的余晖逐渐被夜幕取代。仓库顶灯自动亮起,投下明亮的光线。桌面上,那艘“幽冥铃铛号”的骨架已经初步成型,虽然距离完成还早,但那种严谨的逻辑和精准的架构已经初具雏形。
林小鱼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长时间的高度集中让她有些疲惫,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解开复杂谜题的过程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沉迷的吸引力。
“可以了。”雷狮忽然开口。
林小鱼动作一顿,抬起头,有些不解。
雷狮伸手,从她手中取过那枚刚刚卡住的小小轴承,随手放在桌上。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指,带着微热的温度。
“今天到此为止。”他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剩下的,下次再说。”
他没有评价她完成得好坏,但那种叫停本身,就是一种认可。他认可了她的能力,也认可了她投入的态度。
帕洛斯笑眯眯地递上一杯水:“辛苦了,我们的新船匠。”
佩利也凑过来,看着初具规模的船体,挠了挠头:“嘿,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
卡米尔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份三明治,放在桌子角落,言简意赅:“补充能量。”
这些细微的举动,比任何正式的欢迎词都更能表明他们的接纳。
雷狮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搭在肩上,对林小鱼说:“走了,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沿海的公路上。夜空繁星点点,海风带着凉意。谁都没有说话,一种奇异的默契在沉默中流淌。
快到学校时,雷狮才再次开口:“下周开始,放学后直接过来。”
“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卖了个关子,随即补充道,“别忘了你的‘作业’。”他指的是那艘未完成的船。
站在宿舍楼下,林小鱼看着雷狮转身离去的背影,融入夜色之中。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金属零件的冰凉触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充满力量的感觉。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观察的路人NPC。
她拥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坐标,以及……一群看起来麻烦不断,却意外地让她感到归属感的同伴。
风暴已然降临,而这一次,她选择站在风眼里,与之共舞。